握着好友的手,景涟一时间感慨万千。
她在宜州的三年里,能够掌握京中许多消息,靠的一是府中留下的人手,二便是丹阳县主。
远的不说,倘若不是丹阳告诉她裴侯一事,景涟恐怕很难猜出李桓养在城南的外室身份。说不定便要将对方当做真的外室,然后将事情闹得天翻地覆,从而不可收拾。
她情不自禁地露出笑意:“我也是。”
正与她谈话的永静公主被晾在原地,有些尴尬。
但永静公主一向很会周全,索性笑道:“永乐和丹阳感情真好,一如往昔。”
景涟方才是真的忘了自己正在和永静公主说话,有些尴尬,却不表露出来,温声笑道:“三姐也是,我记得三姐从小就疼我,小时候读书我写字的时候,三姐还握着我的手,教我怎样发力、怎样落笔。”
永静公主闻言笑道:“快别说了,我现在偷懒久不练字,你说出来叫别人听去,还以为我写字很好,那可要贻笑大方了——我们坐下说。”
“阿涟。”丹阳县主轻轻捏了捏她的手腕,贴在她耳畔低声道,“还是没有线索。”
景涟有片刻的迷茫,忽然意识到丹阳县主说的是郑熙的下落。
她安抚地拍拍丹阳县主:“没关系,我都不着急,你急什么?”
债多不压身。
交好太子妃、设法对付秦王齐王、查明母亲之死的真相。
她要做的事太多,每一项都容不得拖延犹豫。郑熙的威胁虽然高悬头顶,但她实在没有心力面面俱到了。
更何况,今日她还要设法从众人的目光中脱身,去见一个人。
景涟握住丹阳县主的手,低声道:“先别管他了,我……”
话语即将出口,景涟忽然咬住舌尖。
短暂的犹豫之后,她还是将即将出口的话咽了回去。
事以密成,她不是必须需要丹阳帮忙,就没有必要再将丹阳拉下水。
“怎么了?”丹阳县主不解地问。
“我今天是和太子妃一起来的。”景涟思绪一顿,下意识脱口而出。
“所以?”丹阳县主更加奇怪。
“我要给太子妃留一个好印象。”景涟一时间接不下去,只得硬着头皮胡言乱语,“所以,所以,先不提郑熙,提他就没什么好事儿。”
丹阳县主陷入沉思:“……”
“阿涟。”她疑惑地问,“你糊弄鬼呢?”
景涟:“……”
丹阳县主问:“你前后两句话之间,有什么关系吗?”
好像是没有什么关系。
这就是太熟的坏处,对着对方连信口乱说都很难。景涟正在绞尽脑汁想着说什么好,忽然一个声音从下首席位袭来。
“永乐公主姗姗来迟,好大的架子。”
伴随着这句响亮的诘问,席中刚刚重新恢复喧闹的气氛再次凝固,几位朝景涟走来想要寒暄的贵妇脚步僵在路途中。
景涟眉头不易察觉地一蹙,转过头。
一个淡黄衣衫的年轻女子站在不远处,眉目鲜妍,看妆扮却是已婚的妇人。她看着景涟,神情咄咄逼人,眼底恶意闪烁。
这张脸景涟很难忘记。
郑侯侄女,郑熙的堂妹郑雅。
景涟少时便与郑熙相识。
那时郑熙从不掩饰对她的爱慕,遍寻珍宝赠她,带她出宫划船,带她月下看灯,带她扮成少年去郊野纵马,带她试图混进花楼看热闹,二人被抓回来,景涟挨了父皇一顿骂,郑熙则被郑侯赏了十杖,在床上躺了三天才能下地走动。
杖伤愈合的那个秋天,郑熙邀她去京郊九重塔。
当夜月色正好,星光闪烁。塔顶夜色里,郑熙的眼睛比漫天繁星还要明亮。
少年轻轻去牵景涟的手,和她十指相扣的那一刹,绯红同时漫上了二人的面颊。
景涟紧张地蜷起手指,听见郑熙问她:“阿涟,我求娶你,你愿不愿答应?”
那一日他们回去的时候,宫门早关了。皇帝派出来寻找他们的使者把这对小儿女拎进福宁殿,郑侯低眉顺眼站在御阶下,看见郑熙进来,顿时怒发冲冠。
郑熙被拎回家去禁足,据说又挨了一顿打,半个月没能下床。
因为晚归,皇帝难得的对景涟发了火,召来宫正司亲自打了景涟十记手板。饶是宫正司极力偷工减料,依旧打肿了景涟的手心。
那大概是景涟十岁以后,受过最重的伤了。
时至今日,景涟甚至已经想不起被打手板时哭得撕心裂肺的疼痛,却还能清晰地想起,郑熙问出愿不愿意四个字时,因紧张而眨动不休的睫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