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含绎应是。
方才殿外柳宫正冒犯的质询、奇异的态度,他并没有朝皇帝提起只字片语。
这里是福宁殿。
没有什么人能在这里瞒着皇帝弄鬼。
就像皇帝只字未提那样,裴含绎同样没有问出半个字。
殿门再度缓缓开启,这次进来的是柳宫正。
她像没有看见殿中还有太子妃与永乐公主,径直走到皇帝耳畔,低声禀报两句。
皇帝道:“准了。”
柳宫正谢恩告退。
皇帝转向景涟与裴含绎,道:“宫正司要盘查内宫,东宫位于内宫之外,不必查了。”
‘盘查’二字看似温和,实际上意思已经很明确了。
——搜宫。
裴含绎微怔,旋即恍然大悟。
怪不得,怪不得,柳宫正提起韩喜做由头,是想借此将东宫一道扯下水,一同搜宫。但这并不是皇帝的意思,所以柳宫正见一击不中,立刻转变态度,不再紧追不放。
只听皇帝继续道:“诸王身边,亦有涉事者,故诸王近侍、其生母随侍,均由宫正司筛查。”
不但裴含绎,连景涟的心都猝然一紧。
所有封王的皇子、他们的生母,这几乎是将高位妃嫔、足年皇子全都查一遍。这样大的力度,必然激起新的风波。
皇宫的风波是不会平稳的,除非用足够的鲜血来抑制。
裴含绎顿时意识到,这次筛查东宫既不能、也不会独善其身。他向前一步,恭谨道:“父皇,儿臣恳请宫正司将东宫妃嫔、皇孙身边近侍,也一同筛查。”
皇帝果然满意颔首,下一刻,他转向景涟,温声道:“含章宫就不必了。”
景涟心头一跳,立刻便要出言推辞,皇帝却道:“你才从宜州回来,有什么必要连你一起查?你的近侍更是连参玄司大门都摸不着,也不必令宫正司筛查了。”
天子已经将话说到了这一步,景涟无论如何不能再出言推辞了。
裴含绎眉梢微扬,微妙的感觉一闪而逝。
不对。
他的目光像是流淌的风,从永乐公主面上一拂而过。
景涟低下头,深深拜下去。
“儿臣谢父皇恩典。”
第16章 宠爱
离开福宁殿,景涟与太子妃结伴回宫。
与离宫前往福宁殿时相比,此刻宫中的气氛明显变得更为肃杀。禁卫军戍守着内宫各条要道,白衣的宫正司女官往来穿梭,往日随处可见的普通宫人们,却没有半点踪影。
压抑和肃杀弥漫在整座内宫中,分明目光所及之处都是人,然而听不到半分声息,静的可怕。
景涟放下轿辇帷幔,垂下眼睫。
她索性直接开口询问太子妃:“宫里到底出了什么事?”
太子妃讶然:“公主竟还不知?”
景涟唯有苦笑而已。
御前宫人嘴巴最紧,她奉命匆匆前往福宁殿见驾,还没来得及从常宝口中问出些话,就直接入殿。皇帝径直抛出言怀璧归京这个消息,彻底打乱了景涟心绪。
她轻叹道:“我只知道福宁殿死了一个试药内侍。”
裴含绎若有所思。
——果然是什么都不知道吗?皇帝待这个心爱的女儿的态度还真是有趣。
他稍一斟酌,如实道:“参玄司进献给圣上的丹药里加了相思子,致使试药内侍毒发身亡。”
“相思子?”景涟秀眉紧蹙,“那是禁药!”
裴含绎道:“没错,而且,相思子主要毒性是从相思豆中淬炼得来的。”
他这句话已经算是明示了,果不其然,景涟立刻听明白了:“好大的胆子,竟敢毒害君主!”
裴含绎说:“所以圣上才要封锁宫禁,彻查此事。”
景涟颔首:“正该如此。”
裴含绎侧过脸,眼梢扬起动人的弧度,不动声色端详着永乐公主的神情。
他想起信国公夫人曾养过一只羽毛华丽的孔雀,开屏时光艳夺目至极,异常美丽,整日骄傲地走来走去。但当它被雨淋湿时,华丽的尾羽立刻就耷拉下来,变得垂头丧气。
在裴含绎眼中,永乐公主此刻就是一只垂头丧气的小孔雀。
他微觉有趣,温声道:“公主因何忧虑?”
景涟垂着长睫,半幅心神还沉浸在思绪中,闻声惊觉,摇头道:“没什么。”
今日细雨朦胧,微风吹拂,极为凉爽。
裴含绎抬首,透过被风吹起的帘幕一角,望见斜风细雨中若隐若现的东宫檐角。
他声音柔和地道:“公主不必太过忧虑,事涉天子安危,我不敢妄下论断,但福宁殿乃是天子居所,没有人能在这里弄鬼。”
这话只不过是最普通的宽慰之语,然而或许是太子妃最后一句话太过笃定,景涟心底忽而生出一种奇异的直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