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久久没有回应。
斗笠男子有些诧异, 正欲转头, 只听景涟问道:“你们是奉裴含绎的命, 对不对?”
“是。”斗笠男子很诚实地道, “主子留给我们的最后一道钧令, 便是不惜一切代价保护殿下。”
景涟再度陷入了静默。
她忽然轻声道:“他会回来吗?”
斗笠男子一顿。
下一刻,他面色猝然僵住,一切神情化作难以掩饰的失态惊愕。
风声掠过身畔, 华美染血的裙摆在空中铺展,像夜风里一面猎猎作响的朱红旌旗。
景涟跌落下去。
她像一只折翼的鸟儿, 轻盈地坠入地面尘灰之中。
几乎是刹那间,身后追兵齐齐勒马,仍止不住前冲的趋势,险险在景涟三步之外停住,才没有将她卷入马蹄下。
斗笠男子待要勒马,已经来不及。
“走。”景涟对他说。
就在她坠落的那一刹那,这位柔弱如一捧芙蓉花瓣的公主,在他耳边留下这样一个匆促的字。
为首的将领跃下马背,便要亲自去擒景涟。
他是秦王亲信,深知贵人的种种忌讳讲究,即使在乱军追捕之际,仍然顾忌金枝玉叶的身份,不敢令低等士卒冒犯景涟。
芙蓉花簪寒光闪烁,抵在景涟颈间。
“放他们走。”
景涟将簪尖压向肌肤,更清晰地重复道:“放他们走。”
连串血珠滚落,没入领口,在雪白的脖颈间留下朱红血痕,分外触目惊心。
啪!
弓弦震动的响声似有若无。
这是最细微的声响,嘈杂的夜色里,唯有武功最高的强者才能听见。
景涟听不见,但她的每一个动作,无形中都是对将领的回应。
簪尖不断压向颈间,越来越多的鲜血滴落,沾湿衣襟。
这当然很疼。
景涟的脸色越来越白,手指也越来越抖。
但她的簪尖始终抵在颈间。
几乎是须臾之间,将领做出了决断。
他挥一挥手,止住了暗处那些动作,而后稍稍低头,尽可能恭谨地道:“请公主上马,臣等接公主回去。”
斗笠男子不得不走。
他毫不怀疑自己如果不走,永乐公主真有引簪自戕的决心。
“回哪里?”景涟平静问道,“不是要去南军?”
将领看着她,眼底流露出些许惋惜,像在看一株名贵却即将凋零的花朵。
他平静答道:“京中犹有东宫逆党作乱,为公主安危计,请公主乘车前去,臣等护持左右。”
即使秦王已经到了强弩之末,京中局势危急,无力再独自支撑,但他终究还要几分颜面。
既然要颜面,就不能将自己的同父妹妹,像一件贡品般拎在马上送进南军军营,至少还要车马护送,为摇摇欲坠的江山裱糊上最后一层摇摇欲坠的颜面。
景涟唇角微微抬起,像是在笑。
那笑无论如何不是什么好意头,将领心中有数,不欲多事,只隔着衣袖欲搀扶景涟上马。
“你不问本宫为什么笑吗?”
闪烁火光中,景涟忽然转过头来幽幽问他。
那张娇艳至极的面孔,此刻半明半昧中,平白竟然添了几分森然的鬼气。
将领无端生出一点难言的寒意。
见他低首不言,景涟唇角的笑容越发炽盛。
“反正我在乎的,都没有了。”
她轻轻地道:“不过是一条命,还给他罢了。”
话音未落,夜风又起。
火把忽明忽暗,不知哪里传来凄厉的哭声,无端令人脊背生寒。
.
景涟惊叫一声,睁开了眼。
梦中萦绕身畔微寒的夜风消失了,山洞中火堆噼啪作响,洞外北风席卷,雪片纷飞。
一只鸡被架在火旁,烤的香气四溢。
一只手从身旁伸过来,柔柔地道:“殿下别动。”
景涟被梦中一句一句的殿下叫的头皮发紧,猝然转头,只见裴含绎睫毛低垂,按住她的左臂。
景涟昏睡时,他将景涟的左臂固定住,仔细上了药,如此一来,虽然左臂彻底不能动了,但至少不会使得骨头错位。
不知怎么的,景涟居然诡异地放下心来。
或许是因为梦中冒死救走她的是裴含绎留下的人,又或许是因为现实中裴含绎还愿意替她包扎伤处,至少不会一时半会抬手就杀了她灭口。
见景涟没那么恐惧,裴含绎反而有些意外。
他并不表露,问景涟:“饿不饿?”
景涟饿得久了,反而只剩麻木,并不想吃。然而裴含绎撕下一只鸡腿递来,她也就抓起一捧雪擦净手指,接过鸡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