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问:“是谁?”
哗啦一声,很轻微,像是串珠推挤后用力撞在一起。
柳秋终于抬起脸来,平平淡淡地道:“你故人信国公的女儿,太子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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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道阴影从柳秋头顶离去了。
她仍默默捻着珠串,直到默背完一整篇经文,才站起身来,走出佛堂。
佛堂后小径幽静,这座庵堂本就不是香火旺盛之地,天晚人更稀少。柳秋沿着小径走出很远,摘下手腕上的佛珠,定定回望暮色中那座凄清的佛堂。
她年幼时,曾经和姐姐来过这里很多次。
那时宁时衡和言毓之还未成婚,言氏门第森严,不允言毓之与寒门官员来往,他们便时常在京郊的这座佛堂中见面。
到后来,宁时衡获罪,言毓之身死,柳秋在护卫护送下逃离京城,有一段时日就隐匿在这座小小的佛堂里。
她每日扒在佛堂前的那棵树上,朝佛堂院子的大门处张望,仿佛回到最无忧无虑的那段光阴,宁时衡与言毓之在佛堂中执手相望,她在院子里东奔西跑,偶尔停下来张望大门,为他们放风示警。
佛堂尚在,物是人非。
她转头深深望了一眼背后的佛堂,好像要借此再看一眼曾经无忧无虑的过往。
她在最年幼的时候曾经做过朝中重臣的妹妹,见过九重御座上凡人难窥的天颜,享过人间少有的富贵欢乐,代价就是透支了往后几十年。
她信手一挥,那串珠子飞进暮色里,不见踪影。
柳秋转身,继续走去,再不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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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驾冬狩的名单很长。
后宫之中,贤妃、丽妃、何昭媛三位资历最长位份又高的妃子,尽数不能随驾,皇帝只点了几位年轻美貌的新晋宠妃随行,文充仪亦在其中,倒是年幼的皇子皇女们几乎都去了。
秦王、齐王、楚王三位成年皇子同样携家眷随行,他们的车驾在圣驾后方不远处,按长幼排下去,仅次于东宫的位次。
再往后,才是皇室宗亲、朝中大臣的车马。
车队走得久了,难免变样,虽然大的位次不变——譬如普通宗亲绝不可能越过皇子皇女乃至东宫的车驾,但小的位次有所变动实属寻常。
比如齐王妃有了身孕,马车刻意放慢,遥遥望去,还能看见齐王调转马头,凑在车窗外担忧询问王妃身体如何。
秦王妃则没能随行,府中侧妃带着几位皇孙出来,底气就不那么足,能让则让,不愿争执。
正是因此,楚王府的马车横冲直撞越过两位兄长,冲到了东宫车驾正后方。
景涟一直停留在太子妃的车里。
今日起的太早,景涟昏昏沉沉,险些睡过去。裴含绎便抖开毯子披在她身上,道:“困倦就睡吧,晚间才到恒春山,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安歇。”
景涟迷迷糊糊问:“怎么会晚间才到,明明起的这么早。”
恒春山她从前常去,似乎就在京郊。
裴含绎没有正面回答,只柔声道:“快睡吧。”
恒春山山势连绵,千岁苑皇家猎场只是其中一座山头。通往恒春山那条官道,去年因为京城连日大雨,冲垮了依山的数处村庄,洪流泥石冲下来,直接将路毁了。
当时景涟还在宜州,自然不知其中内情。
那条官道后来由京兆府牵头,试图重新打通,但几个村庄都尽数被埋了,死伤不知有多少,皇帝听闻此事,便令重修通往千岁苑的官道,将原来那条弃置了。
新的官道修了许久,直修到今年七月,因为要避开旧官道,足足绕了好大一圈,路程相较原来远了三分之一还要多。
天黑之前走过去倒是不难,只不过裴含绎看了这次千岁苑的房舍安排,深觉还有得闹。
丽妃与何昭媛共理宫务,偏偏这二人都不能随行,便本着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想法,将随驾妃嫔的住处排出了花样。并不是按位份,也不看子嗣,而是看宠爱。
这样一来,两位位份最高的年轻妃嫔反而距皇上居所最远;育有子嗣的那位住在了对角线上,院子倒是宽阔,偏偏冷僻朴素。倒是几位资历最浅、年纪最轻也最受宠的妃嫔住在了皇帝附近。
离皇帝居所最近的那位,仗着盛宠近来很是轻狂,偏偏位份几乎排在最末。
都是年轻气盛颇得宠爱的妃嫔,撕扯起来可有得笑话看。但说出去无论如何也抓不到丽妃与何昭媛的把柄——她们是皇帝的妃子,一切行事都是为了侍奉好皇上,什么位份子嗣都不重要,只有服侍皇帝才是最要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