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见景涟沉思时脸色变来变去,很是好玩,禁不住伸手捏了捏景涟面颊:“对了,我在福宁殿见到柳宫正了。”
景涟仰头看他。
裴含绎若有所思道:“有趣,柳秋对我,似乎隐有敌意。”
景涟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敌意?”
裴含绎支颐,长睫闪动,在灯烛光焰下分外动人,很容易令人生出一种含情脉脉的错觉。
“是啊。”他回忆起见到柳秋时,那种突如其来又隐隐浮动的怪异感,若有所思道,“敌意。”
第51章 安排
裴含绎的直觉, 向来很少出错。
即使柳秋长于掩饰,裴含绎也依旧敏锐捕捉到了她含而不露的一丝敌意, 并迅速警惕起来。
不管是为了景涟,还是为了裴含绎自己,摸清柳秋根底都是一件极为必要的事。
柳秋任宫正一职多年,精心筹谋,固然将自己的来处掩盖极好。但裴含绎身为穆宗皇帝嫡幼子,若要论根深蒂固四个字, 京中少有人能与他比拟。
崇德二十一年第一场雪落下的时候,一本薄薄的册子被呈到了了裴含绎面前。
窗外雪片像是鹅毛,纷纷扬扬飘下来,转瞬间庭院中尽是白色。
怀贞打着伞走到游廊下, 换下脚上沾雪的皮靴,解下外披的披风, 又借着火盆搓手跺脚, 驱走身上的寒气, 进殿向裴含绎复命。
“赵氏今晨没了, 听说血吐了半张席子, 承蒙圣上恩典, 看在皇长孙面上得了一幅薄棺下葬。”
“毕竟是生母, 身为人子该尽孝道。”裴含绎翻着手中册子, 语气平平道, “派人去本宁阁报丧。”
怀贞躬身应是。
对于赵良娣的死,殿内没有任何人惊奇。
她本来可以不必死的,最多是在外人眼中作为一个疯癫的女人活下去。但皇长孙受人挑唆认为母亲已死, 竟意欲为生母复仇,毒杀嫡母, 这才是赵良娣必死无疑的根由。
那日皇帝将皇长孙留在福宁殿,引起宫内外许多人议论纷纷、紧张不已。
然而第二日晚间,皇长孙便被送回了东宫,众人不以为意,毕竟能留在福宁殿一晚已经是其他皇孙从未有过的殊荣。
唯有裴含绎敏锐体会了皇帝的意思。
为了东宫安稳、为了天家颜面,皇长孙绝不能背上任何罪名。
从那日起,宫外传来消息,赵良娣开始生病。
她的病势日益沉重,不到月余,已经油尽灯枯。宫中看在她诞育皇孙的份上,曾经多次派出女医、医官前去诊治,终究无力回天。
裴含绎心中清楚,这是皇帝的意思。
果然,本宁阁那边很快传来消息,皇长孙纯孝,听闻生母病亡,当场咳出血来,昏迷过去。
裴含绎吩咐宫人:“去报知圣上,恳请圣上指一位太医料理皇孙脉案。”
宫人忙不迭去了。
怀贤侍立在裴含绎身侧,嘴唇轻动,欲言又止。
裴含绎察觉到她的疑问,平静道:“从此以后,景檀不会再出来见人了。”
皇帝固然对皇长孙心存芥蒂——国朝以孝治天下,但太子妃才是东宫所有皇孙的母亲,皇长孙听信挑唆,竟敢对嫡母下毒,已经触及道德层面的根本底线。更不要说,下旨将赵良娣送出东宫的那个人,其实是皇帝。
但皇帝终究不愿折损东宫,也想保住明德太子留下的皇孙。那么皇长孙犯下的错,就要由赵良娣来承担。
生母病死,按本朝礼制,庶子为生母需服丧三月。
不巧的是,每逢大年初一,皇帝率宗室祭祀宗庙。皇长孙若要为生母服丧,就会冲撞宗庙祭祀。
按照本朝私亲妨祭的旧例,皇长孙此时应主动上表,请求以闭门不出的方式服丧三月,期间不得外出嬉游,更不能见外人。
如此一来,皇长孙就被顺理成章软禁在了宫中,至少三个月不见任何人,且谁都挑不出毛病。
怀贤嘟囔道:“宫正司查案的本事倒是真不行。”
皇长孙之所以认为生母死在宫外,对太子妃怀恨在心,是受乳母挑唆蒙骗。那乳母被宫正司拿住,诸番刑罚轮番施为,终于吐口。
宫正司沿着乳母交代出的线索,查到了尚宫局一位女官。女官交代,说她的妹妹入东宫为婢,曾在赵良娣身边当差,却因姿容出众,赵良娣疑心她意欲献媚太子,找借口打杀了。
裴含绎一哂:“错了,这恰恰证明宫正司查案的本事极好。”
——一起案子查到最后,案情真相与公诸与众的内容相同与否,往往只由圣意裁决。
怀贤犹自不甘:“可是皇帝竟不惩处吗?”
背后那人在皇长孙这步棋上确实布得好,想使皇长孙与东宫离心。裴含绎则借力打力,又往燃起的火苗中泼了一桶热油,直接烧破了所有的筹谋,才有今日的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