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想来,大概在那时,程峰便预料到,这一次他们离开五荒山,就再也不会回来了,可驴子却没有如程峰所想走远,它仍在竹屋外徘徊,终于在今天等来了林昭昭。
程峰没有死,丁二七的剑偏了三分,留了程峰一条命,皇上派了御医为他疗伤,如今已经被秘密关押起来,东齐刺杀事发之后,林昭昭还未见过程峰,连林昭昭也说不上来,曾经的至亲之人,为何如今连再见一面,也成了一件需要鼓足勇气才能做到的事。
这次搜查五荒山,林昭昭自愿与徐遥同行领路,原因无他,她想要亲眼看看,自己信了一生,敬爱了一生的师父,他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而萧行,又是怎样的一个人。
徐遥在竹屋的灶台边,搜到了一个黑漆金属盒,盒子里,是当年萧慎与江州知府的密信,另有账册三本,信中所提及的调换军粮一事,与账册中军资数目一一对应,由此可见,军粮被毁一案,并非佐木纳料事如神,而是他与萧慎里应外合,是萧慎用最少的代价,给北征军和萧行最大的打击。
林昭昭看过这些信件,久久不发一言。
“林姑娘,皇上有令,这些证据由镇抚司封存,秘密送入京中,今日你看到的一切,都只能当作没发生过,你明白吗?”
林昭昭怎么会不明白,这些信件一旦公之于众,动摇的就是萧氏的江山,皇上就算不是萧慎血脉,可他也信萧,也是萧氏的后人,今日他们斗倒了一个蔷薇楼,可谁知来日又会出现什么人,什么组织,以拨乱反正为名,动摇骧国的江山稳固。
正因林昭昭知道,这些所谓罪证,今日出了五荒山,便会彻底封存甚至销毁,如同萧行的过往一般,湮灭在历史的长河之中,所以她才执意要与徐遥同来。
见林昭昭没有答话,徐遥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林昭昭还年轻,只有年轻人才会执着于对错,执着于是非:“林姑娘,你可知道,账上这批军粮最终去往了何处?”
萧慎以陈粮枯草冒充军资运往北境,这批军资通过层层人手,实打实地交到兵部手中,也就是落在了萧慎手里,假冒的军资已经付之一炬,真正的军粮又最终如何安置,徐遥不提,林昭昭几乎要忽略了这一层。
“这批军粮,最终成了南骧的救命粮,当年骧国迁都南下,连同北境数万百姓一起涌入滨河以南,他们没有土地,所带的银两也寥寥无几,这批人想要活下来,只能靠朝廷,而就是这批军粮,养活了移民,缓和了南北冲突,南骧才能休养生息,走到如今的局面。”
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这世间诸事,环环相扣。
林昭昭沉默了片刻,方才回道:“大人放心,我知道大人也是奉皇命行事,定不会让大人为此为难。”
林昭昭能如此说,徐遥也算是稍稍宽下心来,他早已察觉,林昭昭对萧行似乎有不同寻常的关注,可是他也想不明白,萧行离世已有百年,林昭昭不过是南骧出生,南骧生长的一个孤女,她与萧行之间,又能有怎样的牵扯。
可哪怕林昭昭心里对萧行有所偏向,如今看来,林昭昭也不是不顾全大局之人,徐遥将盒子交由手底下的人收好,同林昭昭一道走出竹屋的房门:“一切尘埃落定,皇上任命的旨意不日也要下来了,昭远将军,下官先道一声恭喜。”
这话的意思,大概是皇上不会因为程峰的事牵连林昭昭,当日程峰当着皇上的面,将林昭昭逐出师门,不单单是对蔷薇楼人等的表态,也是为林昭昭留了一条退路,程峰所犯,是株连九族的死罪,林昭昭作为程峰的养女,本也应该牵涉其中。
可当日程峰一席话,不单撇清了林昭昭与谋逆一案的关系,更是保全了她的救驾之功,皇上立志收复北境,此时正在用人之际,于公于私,林昭昭都不会受蔷薇楼一党的牵连。
林昭昭向徐遥道了谢,可脸上却不见半分喜色,昭远将军也好,营中走卒也罢,收复北境,林昭昭是为了萧行,更是为了她自己,她救回了一个林鸢,可还有千千万万像林鸢一样的骧国奴隶,还在经受着地狱般的折磨,丁二七走了,可她的路却不能因此停下。
镇抚司的人马就要启程了,林昭昭坐在马上,回过头深深地看了那间竹屋、那座小院一眼,一切都回不去了,不管她愿不愿意,她都只能向前看。
驾,林昭昭扬起马鞭,向京城而去。
连日来,京城六部只有一件事要做,那就是清除瑛王与蔷薇楼党羽,定其罪责。结党营私、收受贿赂、篡位谋反……六部官员乃至军中,牵涉进谋逆案中的官员不下百人,从前蔷薇楼替江湖人士消灾,联络朝中重臣的事也先后起底,京城之中暗流涌动,每天都有官员的府邸被查抄,每天都有重臣下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