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蛋是什么?从哪儿来的?做什么用?谁把它们放在这里?我想起伊摩给我讲过的故事,说是在王国的某些地方,人们会在特定的节日里吃兔子送来的花花绿绿的彩蛋——这些也是吗?它们能吃吗?
我看得出了神,直到奈特小声叫我,才反应过来——我们俩还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像两只蓑衣虫似的地挂在架子边沿,要是再有什么东西晃一下,我们肯定都得掉下去。
“这里太奇怪了,我们先下去再说,”奈特朝我伸出手来,“抓住我,我背你。”
他说得对,继续挂在这里,难保又会出现什么变化。但要他背我,我又有些不好意思。我说我自己能爬下去,奈特说那样太慢了,他还要等我。我说你背不动我,掉下去怎么办;奈特笑了笑说,背算什么,我都能拎着你跑了。
也对,明年春天他就要加入骑兵队,现在已经算是半个大人了。仔细看看,奈特比秋天的时候又长高了一些,肩膀宽阔,腰身颀长;他挽了一点袖子,棉衣的袖口下露出奶油色的皮肤,和一些隐约的肌肉线条。我又看看自己的手,又小,又短,又细,跟面卷条子似的。虽然不想承认,但跟奈特比起来,我这身量也就是个小孩儿。
是吧,变成大人的话,不管遇到什么问题,总会有办法解决。背个小孩儿又算得了什么?
我什么时候也能真的变成大人呢?
于是我趴在奈特背上,跟着他一点一点,一步一步慢慢爬下架子。那些五颜六色的蛋离我的脸很近,我忍不住凑过去仔细看,看它们的花纹,看它们的色彩,看它们发出或明或暗的奇妙光泽。它们中的有些像矿石一样锐利,又有一些像花苞一样柔软,都漂亮极了,我好几次想要伸手去摸,但都忍住了——奈特背着我呢,我不能给他惹麻烦。
我还听到一些奇怪的声音,是从蛋里发出来的。
有男人的声音,也有女人的声音。有说话声,也有笑声和哭声。我眼前正有一个小小的粉红色的蛋,它和我的大拇指差不多大。一个小孩子的声音从蛋壳下轻轻传来——他在叫妈妈。
我下意识地摸了摸胸口,我也有一颗包裹着声音的蛋。
虽然现在它已经不再出声了,但我对它说话的时候,它依然会给我回应。
——蓦地,那个女仙说的话闯进我脑子里来:“他们的记忆被鸟吃掉,变成了什么?”
变成了什么?
该不会……在鸟的肚子里变成了蛋?
我又想起奈特之前告诉我的事:回声是得不到回应,无处安放的情感。那就说得通了——记忆被鸟吃掉之后,感情也失去了得以攀附的基础,所以它们在鸟肚子里凝结成了回声,变成了蛋。
我恍然大悟:所以这些蛋里的声音,就是空心人的——
“是回声,”奈特突然开口道,“你最好别碰它们,打碎就麻烦了。”
“果然是回声,”我点点头,点完又反应过来,“你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
奈特笑了一声,我看到他毛茸茸的后脑勺晃了晃。
“你那点心思不都写在脸上,”他说,“你张个嘴,我都知道你下一句话要说什么了——你现在就在张嘴,对不对?”
我默默闭上嘴。
但对于他说的另一句话,我还是不信。写在脸上?他现在又看不到我的脸,肯定又在糊弄我。不想说就不说,为什么要胡说?
没一会儿,奈特背着我落地了。从他背上跳下来之后,我想看看刚才看到的那些蛋有多高,不料一转身一抬头,满屋子高耸入云的架子在瞬间恢复成了正常尺寸,那颗粉红色的蛋就在我视线可及的高度,好像只要我踮起脚,伸长胳膊就能拿到它。
连天花板的高度都降下来了,就像我刚进门时看到的那样。我又朝另一边转过身,看到进来时的那扇门就在一旁,稍微走几步就能打开它。不久前在书架上的攀登奔跑跳跃,好像根本没有发生过。整个房间像在热水里皱缩起来的毛线衣,也许我再多呆一会儿,就要连脑袋都套不进去了。
这里太奇怪了……真的是图书馆的书库吗?女仙提示我到这儿来,就是为了让我发现这些蛋?
我又抬头望向远处的架子。虽然天花板变得低矮,但整个空间依然宽广。那些架子杂乱无序地排列,一直延伸到我视线的尽头。我忍不住想,如果架子上的回声真的是空心人被吃掉的记忆,会不会蓓丝的记忆也被保存在这里,就在这数不清的蛋之中?
(想试试看,能不能找到那颗蛋……)
门外突然传来脚步声,距离不近,但听得清清楚楚。我立刻转头去看奈特,他冲我做了个“嘘”的手势,然后快步走到门边,倚着门缝朝外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