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娘哭得厉害,边哭边说怎么办啊,没钱怎么办,沈姨的……要怎么办。
梁风沉默了很久,开口让妹妹不要哭了。他说没关系,他来想办法。
可他能有什么办法呢。
挂掉电话后,梁风漫无目的地地往前走。
他忘记自己怎么又走回断桥附近,忘记天怎么刚刚才亮,转眼就又黑了。
他想起以前妈妈哭着劝他回国的话。她说,要这样下去的话,他这辈子就完了。
望着在黑暗里翻滚的江水,他突然觉得,要是一辈子就这样完结,好像也不错。
凉意漫上脚腕时,梁风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夏天的水,居然这么冷。
正要继续往前,不远处的桥下突然传来声音:“嘿——有人在那边吗”
梁风望过去,看见桥墩下的人影。
影是暗的,她的声音却很明亮:“我的车坏了,你可以帮我看看吗”
“……”
他站着没动。
被人发现想死,比死本身更让他窘迫。
见他不动弹,对面的人影急得崩了两下,又使劲挥手大喊“hello”。
梁风忍耐般闭眼,叹出口气,随后拖着滴滴答答的裤腿走过去。
到了跟前,他才发现对方是个很年轻的女孩子——看不清脸,但她披散在肩头的黑发在夜里都很有光泽。
她用英语告诉他车怎么都打不着火。
梁风沉默地掀开车前盖看了看,伸手拨弄了两下:“线圈松了。”
——他说的是中文。
龙蛇混杂的地下城呆久了,再不明显的口音他都能听出来。
女孩愣了下,也换成中文:“你是中国人啊”
梁风没搭理她,面无表情地合上车前盖:“好了。”
他话音还没落,背后的河岸上突然有人喝出一声。
女孩紧张地倒抽口气:“是警察吗”
梁风还没吭声,就看见她呼啦拉开副驾门,一把就把他推了进去。
——个子不高,力气倒大得惊人。
她自己钻进驾驶座,点火,挂挡,踩油门跑路——一气呵成的老练操作。
车子快速掉过头时,梁风冷声开口:“这边满十六就能开车。”
“我满了呀!”女孩立刻道,随后又很小声,“只是还没来得及考驾照……”
梁风呵出一声:“无照驾驶,你胆儿挺肥。”
“你胆儿更肥。”女孩笑眯眯回他,“知道我无照驾驶,还不系安全带”
“……”
梁风被怼得哽住,舌尖刮了下嘴里的伤口,他慢吞吞去拉安全带。
侧眸的瞬间,他动作一下僵住。
车里光线不算足,刚好能照亮开车人的脸。
——好漂亮的一张脸。
皮肤冷白,五官精致且灵动。
梁风一下就想到微风,想到雾霭,想到清晨森林里舔舐露水的小鹿。
——小鹿是她,露水也是她。
察觉到视线,女孩也偏过头。
目光中闪过一丝诧异。
梁风愣了下,赶快转脸撇开视线。
他差点忘记自己现在这幅模样有多落魄不堪。
脸上的伤口也忽然有了知觉:一片火辣辣的热感……
“你对这片熟悉吗”女孩重新开口,语气和刚才无二,“帮帮忙好不好啊我可不想被警察抓包。”
梁风瞟了眼后视镜,一时没说话。
他不知道怎么告诉她,有些人可比警察可怕多了。
被他们抓到更糟糕。
“前面一百米右转进巷子,到头有个停车场。”他沉声指挥,“往里开。”
女孩哐当换挡,单手打转方向盘:“好嘞!”
梁风气音失笑。
——他没听错吧
她怎么好像还挺高兴的
不仅高兴,她甚至还有点兴奋,宽大的车身拐进小巷后速度也一点不减,嗖嗖开进停车场。
这姑娘的心思和长相一样灵性,不等梁风再指挥,她已然明白他让她开进来的意图:一头扎进车堆里,关灯,熄火。
车内的两个人同时解开安全带,默契地倒在车座下。
半晌,他们才听到车外传来动静。
一阵踢里哐啷,骂骂咧咧后,那伙人往远处去了。
女孩露出两只眼往车窗外看,随后扭头冲梁风笑:“他们都走了哎!”
梁风没接话,有些别扭地偏开脸。
她笑起来整张脸都亮了,一双眼通透澄净。
——是被爱完整滋养的模样,物质与精神都没有匮乏。
这样的人梁风见过很多,富人区那边比比皆是。
但他们不会像她这样冲他笑。
见梁风下车,女孩也立即推开车门:“你还要去桥那边么”
梁风不动声色地看了眼夜空。
天或许快亮了。黎明前的这段夜格外漆深。
任何东西投进江河里,都可以被这样的黑夜淹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