阒静之中,阿公捏紧拐杖,率先开口:“他叫你来的?他人呢?”
眼前的局势非常明朗,父子相斗,斗得那样难看,酿成刑事案件,阿公被迫出山,主持大局。他一定给周见蕖打过许多电话,并且要求周见蕖露面,结果呢,他只叫她前来,她来做什么?
她来掀开周家的一桩秘辛,了解他的往事。
闻蝉乖巧作答:“我不知道,他强迫我来,我没得选。”
周秉德甚至不敢与她对视,他们是共犯,是输家,阿公坐于公堂之上,他们狼狈受审。
“蠢货。”周秉德忽然低咒一声,还能是骂谁?闻蝉怪他,他也将责任归给闻蝉,认为失败的原因是她办事不力。
闻蝉咬牙隐忍,不知那五位壮汉是否肯听她的话,暴打周秉德一顿。算了,他患癌多年,已无多少时日,老弱病残她无意欺凌。
阿公拎起拐杖给他一击,即便他人到中年,高堂在上,他仍是一位晚辈。
阿公训斥他:“还不肯服输?给过你机会,你不中用。输给一个后生,你也配请求加赛?”
周秉德瘫进沙发里,不再讲话,看似乖顺,闻蝉却敢肯定,他贼心不死。同时产生疑惑,他为何憎恨周见蕖如此之深,那么当初又何必收留这位义子?
还未进入正题,闻蝉不被邀请入座,站得腿酸。
阿公抄起电话,明显打给周见蕖,谨慎地做最后确认:“你确定她可以代表你?”
阿公大抵也希望他再做挑选,闻蝉绝非最优选择。而闻蝉于听到这句话的瞬间心生逃避之意,绝对与阿公站在统一战线,如此重要的责任,恕她不愿接纳。
答案是显然的。
电话很快挂断,阿公只用斜眼瞟她,满心不悦,还是和她说:“你坐下。”
她得到一张单人沙发,他们三方会谈,外面暮色已近,会议才刚刚开始。
阿公率先提出要求,不付酬劳,命她做父子二人的和事佬:“你回去知会那位死仔,和头酒就免了,恩怨到此为止,不准他私下报复。”
“阿公,我只能转达。”她人微言轻,岂能左右周见蕖的心意,不禁暗自腹诽,本以为阿公在保周见蕖,看样子还是亲生子更重要。
“你别再装弱。”阿公一针见血,戳破她的伪装,耐着性子多讲几句,“他看重你,今天肯叫你来,就证明你有用。你不要以为我糊涂了,这件事你做不好,我死都不会放过你。”
闻蝉满腹怨气,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看到阿公倚老卖老,她恨不得立刻就走,全部怪到周见蕖头上,他到底为什么要她跑这一遭?
茶几上有一只档案袋,闻蝉一看到就想起周见蕖调取她通话记录的经历,视线不肯落在上面,阿公却用拐杖推给她,要她打开来看,同时告知她一桩往事,或者说一桩冤孽更为贴切。
那是一份亲子鉴定报告,闻蝉即便看不懂医学术语,不识某些英文,也几乎瞬间领悟到,周见蕖是周秉德的亲生子,与周自秋同父异母。
一九七二年,周秉德与蔡漪结婚多年,周自秋已在牙牙学语,舆楼会崛起。
他在金湾偶遇一名女子,那么肖似无疾而终的初恋女友,本想斯文地展开一段婚外情,奈何对方虽然家贫,却有节操,威逼利诱皆未能得手。
阿公用词含蓄,闻蝉并非无知少女,摸到正确答案,周秉德强奸了那位阿缪。
阿缪竟然就是烂船公司那份报告上一笔带过的苦命女子。
不知道有过多少次,阿缪怀孕,并逃到乡下躲避,产子。她是个过度慈悲之人,不忍丢掉自己腹中剥出的孩儿,天真地想要独自将他抚养长大。
周秉德仍没放过她。他其实未必在意多一个孩子或是少一个孩子,但为阿缪的叛逆而不满。与此同时,蔡漪得知此事,大闹数日,第一次提出离婚,他承诺尽快解决阿缪。
谋杀一个尚在襁褓的婴儿确实容易,但不免有伤阴骘,又要防备这个男孩将来倚仗自己的身世分他家产,他不乏阴险伎俩,想出一个万全之策。
男孩以孤儿的身份被送进葵坪福利院,至于阿缪,周秉德将她丢到顺化,十分确定有生之年凭她一己之力渡不回越城,她那时已有些疯癫,此事完美解决。
葵坪福利院的环境闻蝉虽未亲眼目睹,一直有所耳闻,不仅如此,几番传出护工虐待孩童的绯闻,短暂引起一阵热议,泯于时光的尘埃中,如今已接近倒闭,或许还在苟延残喘。
周见蕖的童年经历他们无从得知。
阿公在多年之后才知晓此事,人在生病之时生起前所未有的悲悯,他不必和周秉德申请,暗中托人寻找——周见蕖早已不在葵坪福利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