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涯(33)

然而宋回涯只迤迤然找了把木凳坐下,全不将他方才的讥笑放在心上。

她四肢纤长,坐在那矮小的杌凳上,有种施展不开的委屈。宋知怯碎步过去,给她捶背掐肩,殷勤地伺候。又自行端过桌上的茶壶,用路上练习过多次的姿势,给宋回涯倒了杯水。

老者即便再沉得住气,看着这一对师徒,还是觉得有些纳闷。指着宋知怯道:“你买不起衣服?你从哪里找来的徒弟?”

宋回涯头疼道:“你自己问她。”

宋知怯甩了甩衣袖,天真笑道:“不舍得穿嘞!穿上都不敢走路了。等我以后再穿。”

她头上长了疮,宋回涯便给她把头发剪短了。还执着地穿着那身快烂成碎布头的旧衣裳,看着像是从乞丐窝里顺手拎出来的,说不出的寒酸。

老者的话变多了:“你为何心血来潮收了个徒弟?”

他周身气势忽然涨了一层,还维持着原先的姿势,可肩背上的肌肉微微绷紧,有种猛兽在凝视猎物时的悍厉,笃定地道:“你不会收徒弟。”

宋知怯吓得后退一步,手里紧紧拽着宋回涯的衣角,怕自己连累了她出招,又松开一些,脚尖朝着门口挪去。

宋回涯若无其事地坐着,与他之间隔着一条长形的磨刀石,思忖片刻,自嘲着道:“许是脑子真的被驴给踢了吧。不记事了。”

老者拾起地上的刀,问:“你没告诉你师弟你还活着?”

宋回涯若有所思,半晌后摇头道:“再想想。”

老者眼皮沉沉下压,带着种令人捉摸不清的情绪,问:“想什么?”

宋回涯极缓慢地道:“想知道我是谁。”

老者起身,将刀拿进屋里,挂到墙上。

宋回涯好奇问:“不磨了?”

只见老者又拎了把新的刀出来。

宋回涯:“……”

宋知怯回过神来,脱口而出骂道:“老东西,你吓死我了!”

老者慢条斯理地坐回去,指腹按着刀背,不咸不淡地道:“新鲜事。”

宋回涯笑说:“您不信啊?”

老者如实道:“不大信。”

他有节奏地磨着刀,像是在整理思绪。

过一会儿,停住动作,又说:“信了。”

这次脊背弯下去许多,频率也快了不少。

宋知怯听得云里雾里,两手抱住了脑袋。

宋回涯原本想问,自己与他约好见面,是为了什么事情。可见他如此反应,总觉不会是什么能叫她满意的答复。摩挲着手指,猜测大抵是亡命之徒彼此间的一些允诺——譬如杀人;譬如寻仇。

于是也按住了不提。

她心中忽而有些凄楚,发觉自己半生都在尸山血海里打滚,鲜有人情。诸多惦念皆剩悲惨,如今的寻访求逐,或许也不过是另一种执迷不悟。

也是。

世人相交不过孤鸿照影,只短短相逢,不会、也不必,做什么热血相酬、肝胆相照的知己。

宋回涯两手按着膝盖,准备起身告辞,才想起来自己徒弟从方才起便没有声响,安静得过于反常。

她回过头,宋知怯还扮着没来得及收起的鬼脸,与她对上视线后,慌乱地将手背到身后。

宋回涯先前没顾得上管她,此时决定翻会儿旧账,稳稳坐着,轻声笑问:“你是不是又骂人了?”

宋知怯头皮发麻,脑筋飞快转动,想着如何解释。

老头儿斜了眼宋知怯,许是看不惯宋回涯此刻这略显寂寥的表情,施舍地说了一句:“你这徒弟与你以前,倒是有几分相似。”

宋知怯乐了,觉得这老头儿不光眼神不好,眼睛估计还是歪的,灿烂笑道:“是啊!我与我师父一样乖巧懂事,聪明灵慧!往后我还要做像我师父那样厉害的大侠!”

老头儿没有理会,看着宋回涯道:“你师父刚收下你时,知晓你本性的人都很是不解,怎么她就收了这么个徒弟?不留山素来崇尚君子之风,到了你师父这一辈,已是人丁凋零。但报出名去,都是了不得的英雄人物。想进门学艺的弟子,能从山脚排出三里地去。偏偏他们选了你。而你又不同得堪称惊世骇俗,视仁义为虚伪,视尊严为狗屁,嘴里从没有一句实话。打不过就骗,骗不过就求。还总跟你师父过不去,当着她面也敢冷嘲热讽,说她坏话。”

老者真情实意地点评了一句:“真是明珠上的一点灰,清池里的一块泥啊。打着灯笼都找不到。”

“你说我师父?!”宋知怯觉得他简直是在妖言惑众,扯着身前人的衣袖道,“师父,他借着胡说八道故意骂你呢!”

宋回涯听得津津有味,大笑着道:“我以前如此可恶吗?那我师父为什么要收我做徒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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