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涯(32)

魏凌生忽然止步,转身朝二人走了过去。

边上几名臣子只能硬着头皮跟着靠去,各自立在二人身后,等着劝架。

至于打,那是半斤八两,都挨不了两顿揍的。还是罢了。

武将以为他是被踩中痛脚,所以才返身回来,与他对视之后,才发现他目光澄澈,无波无澜,不像是动怒。

魏凌生辨认着方向,抬手指向某处,说道:“我刚出生时,父亲原想给我起名叫凌山,因为大梁北面有一座光寒山,曾是大梁的国土,因先祖战败,割与胡人。胡人可以越过那座山脉,肆意践踏我汉人的国土,而我大梁的兵马,数十年来,前赴后继地埋于荒野,却没有一次能跨过那道山关。”

武将听他讲述,表情不自觉凝重。魏凌生却是唇角带笑,只是眼中毫无笑意。

“我出生后满月,大梁刚打了一次败仗。胡人退去后,我父亲站在城墙上往下看,泥土都是红的,风是腥臭的,下脚的每一寸土地里,都染着血、躺着人。

“他发现那座山,比天还要高。可我大梁跨不过去的,又并不只是那座山。

“于是他给我改了名字。”

魏凌生分明文弱,长相、声音、气质,俱是温润,可骨髓深处又有种豪纵疏狂的魄力,乃至是无所顾忌的狠辣,叫他冷下脸时,有股凛然不可犯的威势。

“非死不可求生。即便是踩着无数百姓的尸骨,有朝一日,我也要带着大梁翻过光寒山。”他该是在回答武将先前的那句挖苦,直视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天道我也敢欺。求权、求财、求名之人,都别挡我的路。”

魏凌生眸光烁亮,瞳孔中似乎盛了一轮大日,睁眼可见青天。

宋知怯抬手挡了下眼睛,清透的瞳孔中映着一间朴素的茅草屋、一圈潦草的篱笆栏,张着嘴,一脸希望破碎的崩溃,肩上包袱滑落在地,问道:“师父,我们是不是走错路了?”

宋回涯沉吟道:“嗯……可能吧。”

宋知怯说:“那走吧!”

她转身朝来时路走,宋回涯推开竹门,进了小院。

宋知怯跺了跺脚,提起包袱跟了进去。

第015章 万事且浮休

院内只有一个白头老汉,穿着一件麻制的短上衣,一条带着好几个破洞,长度不过脚踝的旧裤子。坐在屋前,专心致志地磨着手中宽刀。

铁片与磨刀石铿铿锵锵地碰撞,老者心神投入,除却二人刚出现时随意瞥来的一眼,再未附赠一个多余的眼神。

宋回涯进到院来,他也没给任何反应。

宋回涯半蹲到他身前,手指迅速拭了下刀身,觉得不过是把极普通的刀,仅是磨得锋利一些而已,与所谓名兵毫无关系,不值得如此宝贝的对待。

老者从一旁的盆里舀了点水,泼到刀片上,拧动手腕转了个方向,复又旁若无人地磨砺。

宋回涯说:“要磨过头了吧。”

老者应是不满有人对他指点,没好气地道:“还活着啊?”

他的关节、指节,都较常人更为粗大,即便是坐着,也可以打量出该是个不算高的人。偏偏一双手脚大得与身高截然不符,瞧着颇为诡异。

手上皮肤偏黑,掌心覆着的老茧厚得能盖过掌纹,手背松弛的皮肤上带着年老的褐斑,真实地暴露着他的年龄。

古怪在,这样阴寒的冬季,他只穿了那么一件单衣,身上竟还有源源不绝的热气在往外冒,坐在冷风里,肌肉上飘着层茫茫的白烟,叫他整个人好似被火点着了一样。

宋回涯暗自审视着他,闻言笑道:“听起来,您似乎不怎么高兴?”

老汉说:“千年王八万年龟,你命长,算得上什么稀奇的事?”

宋回涯见他反应冷淡,觉得二人之间应当没什么深厚交情,实在是有些想不明白,这样一个老头儿,为何会让自己在临死之前还念念不忘。即便从坟墓里爬出来,都要第一个来见。

“您……”她有理有据地推测道,“是不是欠我银子?”

老汉瞅了她一眼,低下头继续磨刀。

片刻后又抬高视线认真看了看她,手上动作停了。拿起挂在腿上的一块麻布,随意擦了把后,在宋回涯脑袋上敲了敲。

跟拍冬瓜似的,听着声儿一本正经地问:“你把自己脑子送给驴踢了?”

宋回涯:“……”

宋知怯已迈着短腿在前院晃了一圈,眼珠朝四面滴溜溜地转。一会儿碰碰杂草,一会儿踢踢桌椅,一看就是个闲不住的人。

抱着包袱旁听许久,此时毫不犹豫地喊:“他骂你呢!师父!他骂你两次了!”

宋回涯抬手一挥,示意她不要插嘴。

宋知怯将手中东西扔到中间的石桌上,颠颠跑到她身后,卷起袖口,两手叉腰,挺胸收腹,龇牙咧嘴,一副十足狗腿,随时可以冲上去咬人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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