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屠既然死了,这刀自然得有个去处。原先我也不明白宋回涯为何要选这样一个小子,功夫马马虎虎,天资普普通通,虽够勤勉,可论学武年龄又大了,人还是个闷葫芦,莫非是照着脾气选的?现在瞧嘛……”青年朗声大笑着道,“哈哈,选得不错!宋回涯果然是有些眼光在!”
桌上另外一人跟了一句:“否则陆将军为何叫他跟着我们?不留山的几位都看好这小子,他来日必成大器。”
黄大侠又是一惊:“什么?北屠死了?!”
众人都是无语,翻了个白眼,对着他开始轮番的调侃:
“黄兄,老了啊!”
“黄老弟,你这脑子,可千万别忘了与你出生入死的老兄我啊!”
“老黄,不如你先把你的剑交托给我,我替你找个传人。”
“都滚滚滚!你们这帮牙都不齐的老贼,倒好意思在我面前装起年轻来了。”
在这烽火连天的苦寒之地,生死都轻如烟柳,谁还去关心江湖上的恩仇。
哪位少侠横空出世,哪家宗族家门不幸,这些世人津津乐道的茶余趣闻,在这里只显得格格不入。
偶尔听上两嘴,多是平添一肚子的怒火,还不如埋头去战场上多杀几个敌贼来得痛快。
可如黄大侠这样消息闭塞,两耳不闻的,也是切真少有。
那边季平宣洗好了刀,用布将刀身上的水渍仔细擦干净,横放在膝上,这才拿出怀里的鸡腿。
边地物资贫瘠,三五日里才能偶尔吃到两口荤腥,肥肉炖煮出的汤汁拿来拌拌米饭,已是极美味的大餐了。偶尔送来些奖赏的酒肉,不够人吃,从上到下发下去,传到他手里,就只剩个影儿了。
倒不是他们在论资排辈欺负后生,这里的人情与荣辱全看本事。恰巧季平宣的本事在这些早年闻名的江湖前辈眼里,同莽莽风沙没什么两样,都没修炼出个人形。
这还是他第一回 得到这么大块的肉。
季平宣喉结滚动,快要麻木的脸上闪出几分神采,似乎此时才意识到,自己这是得了他人肯定。
来边关的日子过得稀里糊涂。他身微力薄,是只落于人后的燕雀,既不能振翅高飞,便只能每日苦功搓磨,以求将万里的征途赶上。
有些时候疲累得连日夜都分不清楚,何况年月。身上新添的交错伤疤,或许比来这里的时间更长。
季平宣看着手中鸡肉,眼眶无端有些发热,一股说不清的情绪泛滥上来,随血液奔涌,潺潺地流过他的四肢百骸。
桌上几人见他尤在发愣,高举起一杯酒,朝他大喊道:“小子,酒就不叫你大口喝了,大口吃肉,痛快杀敌!”
季平宣点点头,张口咬下,因嘴里还残留干涸的泥沙与发苦的血腥味,没尝出味道,囫囵嚼了两口就要咽下,结果不慎将自己噎住,呛得眼泪都要出来,看得几位侠客在旁拍掌嘲笑。
此时一老道笑吟吟地从后方走来,见季平宣弯腰咳嗽,顺道给他端来碗水。
众人热情招呼:“清溪道长,坐下一同喝一杯?”
清溪道长一甩宽袖,从善如流,“也好。”
他与数人挤在一起,问:“聊的什么?这样畅快。”
“没聊什么。聊那小子呢。说宋回涯好眼光。”
清溪道长袖口抽出一封信件,捏在手里,故弄玄虚地道:“说来,宋回涯给我寄了封信。”
众人讶然道:“她宋回涯还会写信?”
便有人打趣说:“道长前段时间,是做了什么得罪她的事?叫她隔了那么久还要写信来骂?”
这话引得一众豪侠跟着大笑,觉得真相大抵如此。
清溪道长展开纸张,捋着胡须,老神在在地道:“宋小友说,她要重振不留山,请武林上的朋友也好,仇人也罢,一同过去做个了断。”
黄大侠:“嗯?”
清溪道长点头:“嗯。”
众人见他说得认真,玩笑的声音小了下去。边上听见的几桌人跟着朝这边看来。
对面侠客一把抢过他手中信纸,来来回回看了数遍,才敢确认真假。
“宋回涯?”那人正色道,“前段时日还听说她被半个武林骂是祸害,这是决意要与他们清算了?莫非是孤立无援,怕不留山失了体面,找我等帮忙?”
黄大侠一脸正色道:“就宋回涯那桀骜不驯的性情,脖子梗得像是铁打的,非是万不得已,不会低头给我等写信。”
清溪道长纠正他说:“是‘我’,老道,不是‘我等’。”
黄大侠充耳不闻,铿锵有力道:“她宋大侠既然开口,这个颜面,自然是要给足的,莫叫将江湖上的那些后生,小瞧了我等,真拿我们当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