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回涯“呵”了一声。
郑九在一旁没有吭声。
沈岁深知,宋回涯放下的话,就算来一个戏班的郑九,全磨破嘴皮子,也挽回不了半句。可见对方沉默,又抓着机会开始阴阳怪气:“易九这人,哪像我等莽撞的粗汉?你何时听他说过恼人的话?”
赌鬼当即上勾,跟着一边讥讽:“也是,说是兄弟,偏生处处要跟我们不同。我喜欢吃辣的,他非喜欢吃甜的。我喜欢红他就喜欢白。”
“我等在前面说着不讨喜的话,他回去后不定背着我们跟宋门主卖好,说她气概威武,这江湖正是八方风雨齐来,她凭此一战扫净妖氛,能得四海归心。哎呀,我可说不出这样的好话。”
二人一唱一和,将郑九数落一番,给他泼了几桶黑水,算是气顺了。
宋回涯憋着坏笑,那唯恐天下不乱的本性蠢蠢欲动,在一旁煽风点火道:“郑九,他们骂你呢。这你也忍得了?”
郑九眉目慈和,语气无波无澜地说:“既知恶言似刀,何苦逞一时之快,伤人伤己?由他们说上几句,又算不了什么。”
沈岁与赌鬼登时哑然失声,却不是被他的阔达胸怀所感化,而是大感憋闷,宛如被灌了一嘴的毒药,又吐不出来,难受得厉害。
赌鬼搓搓胳膊,嘀咕道:“你休要恶心人了。”
沈岁终于记起正事,问:“宋门主打算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宋回涯两手负后,风轻云淡道,“江湖上叫得出名的朋友,我倒是有几个。”
郑九说:“我也有。”
“说得好似我没有!”赌鬼被激得跳了起来,拍拍胸口豪放道,“你等着,我给你报几个名字,你回去帮我写信!”
沈岁目不忍视,嗤笑了句:“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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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处已经入夏,边城还有些寒凉。
军营外的一处空地,一群江湖人穿着血衣,三三两两地围坐着,从沙场上回来的第一件事便是招呼人喝酒。
季平宣拖着沉重步伐,疲惫从边上走过,背上是一把半人多高的环首刀。
与最初瘦弱的身板相比,如今他背着这把刀,虽还是不怎么趁手,可不至于不伦不类了。
一侠客见人出现,腾出些位置,喊了他一声:“小子,怎么才来?过来吃饭!”
季平宣停下脚步,朝几人腼腆笑了一下,指指水井,谢过好意。
那人见状,扯下一块鸡腿,朝他扔了过去:“接着!”
桌上多是百姓送来的蔬菜,只有一只鸡、一小刀的猪肉,是昨日接到传信,为庆贺几人生还,特意去数十里外的城镇买的。
酒杯推过一轮,还没人舍得动第一筷。
同桌青年见他撕走鸡腿给个无名后辈,新奇地“哦”了一声,对着季平宣挤眉弄眼道:“季小友,看来这回是立了大功啊。”
季平宣怔怔盯着鸡腿,脸上盖着一层厚重的脏污,叫人看不出他的表情,反应稍显迟钝,过了片刻才晓得抬头朝众人作揖道谢。
却没有上桌吃饭,而是将鸡腿就那样塞进怀里,走到井边打上桶水,先忙着清洗自己的大刀。
男人见怪不怪,但还是无奈拍了下腿,指着人似骂似叹道:“这小子,当真是一根筋啊。我这会是见识到了,他平日不显山不露水,瞧着没什么脾气,可真遇到事了,是个能力挽狂澜的人物。”
说起这两月里的遭遇,饶是他也有些心有余悸。
一行人本打算绕行突袭,不料途中遇上大风,只能原地修整。风沙平息后,他们就迷了路。偏生如此倒霉,寻路时遭遇了几波胡人,与他们厮杀,死伤了小半兄弟,他们则被俘虏,仅有季平宣等几个年轻人在他们庇护下仓皇逃脱。
本以为死到临头了,季平宣这小子胆大包天,竟领着几个兄弟趁夜直接摸进敌营,将他们救下。好在对方人也不多,不敢深追。
又自告奋勇,带头领路,几次绕转,真找对了方向,这才让他们活着回来。
男人直冒冷汗道:“我还以为这次要去见祖宗了,想起我埋在床底的几坛老酒,心里那个悔呀,回来就挖出来喝了。”
同伴用力拍了下桌,大声赞许道:“好小子,命够大!粗中有细,够聪明也够英勇!”
男人眯起眼睛,观察不远处的少年,摩挲着下巴道:“就是那把刀,我总觉得很眼熟。”
边上人说:“北屠的刀嘛,这也认不出?看来黄大侠当真是老眼昏花了啊。”
“什么?北屠的刀?!”黄大侠惊愕道,“北屠的刀怎么会在他这样一个小娃儿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