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心中的烦躁依旧只增不减。
回去的路上, 他没再骑马,拿了几卷卷宗,上了庄家的马车。
谢西泠捧着书卷的手很稳,目不斜视, 专心于卷宗上的文字, 也不理会庄玄的搭话。忙起来时,一连几个时辰水都不曾喝一口。
这模样与他平日里无异。
处理起公务便不知今夕何夕、不要命似的。
庄玄捧着一本游记看,手边桌几上放着一叠瓜子, 闲时就往嘴里塞两颗。
不过他没怎么看到心上,一路都在偷偷观察谢西泠,总觉得这家伙今日有些不对劲, 但具体又说不出来到底是哪里与往常不一样。
车队停下歇脚的间隙,车外的谢九轻叩车门, 探身道:“主子, 约莫待会儿继续出发后,还有两个时辰就能回城。”
谢西泠不冷不淡嗯了声。
“主子是要去镇抚司, 还是回府?”
“镇抚司。”
庄玄闻言瞥他一眼。
两个时辰后天都黑了,今日又没有必要的公务需他处理,不直接回府休息,却要去镇抚司?
难不成是京中又出了什么事,但他还没得到消息?
对了,先前初抵营地时,他便记得谢西泠曾说此次狩猎英王或许会有动作。
谁料他不仅没有动作,还在狩猎第二日就以突感风寒为由回了京城,
莫不是英王从来醉翁之意不在酒,随行上山狩猎,不过是他的一出障眼法?
“你这么晚去镇抚司作甚?”庄玄小声问,“难不成与英王有关”
论及公事,谢西泠没再晾着他,抬头道:“宫中传来消息,太后病重。”
“太后这一年多,不是一直在病重么”
谢西泠冷冷睨他一眼,没吭声。
“你是说”庄玄猛地捂住了嘴,“所以这才是陛下突然诏令咱们回京的原因?”
谢西泠嗯了声,“不仅如此。”
“还有什么?”
“昨日太后亲诏,命英王连夜遣返回封地了。”
当初英王之所以会入京,便是因为皇帝念及太后病体以及她同英王的母子情深,遂特别开恩,应允他从封地回京侍太后之疾。
如今太后眼瞧着时日无多,却又下诏将英王送了回去。
可想而知,英王的狼子野心,太后也不是一无所知,但她身为英王生母,最终还是选择在临死前最后保他一命。
却是不知道,英王此次返回封地,是不是放虎归山。
“那太子呢?”庄玄问:“眼下仍在徽州?”
“昨日陛下已令皇家暗卫传信于太子,命他秘密回京。”
“看来这京中的天,又要变了。”庄玄叹声。
谢西泠不置可否。
“所以你一路反常,是因为在琢磨此事?”
这次谢西泠没再接话,手腕一垂,将卷宗搁在腿上。
他揉了揉眉心,眼底有几分压不住的烦躁。
等车轮重新驶动,他也没再拿起卷宗,一手掀开马车窗帘的一角,任微凉的清风透过缝隙吹进来。
车厢内霎时冷了几分。
他的目光落在后几辆马车上,马车车头挂着谢家的标致,不算显眼,却也足够供他辨认清。
他猜想第二辆、亦或者第三辆里应坐着他想见之人。
或许此刻在吃果脯,也有可能在闭目假寐。
小姑娘性子坚韧,可身子却娇气,在马车里坐久了总要不舒服,轻则没精神,重则头晕目眩胃里恶心。
每当这时,她就总想吃些酸的东西压一压那股难受劲儿,自他发现这一点后,便会让人在马车里备上一点酸口的果子点心。
他盯着不远处那辆缓缓前行的马车,视线仿佛能穿透车厢描摹出她的轮廓。
远山眉,含情目,清凌凌的。
他不敢多看,仅此一眼,就险些击碎连日来的克制。
*
季云芙躲了数日,还是避无可避地与人在谢府门前撞见。
谢西泠穿了一身飞鱼服,宽肩挺阔,衣襟前没有一丝褶皱,因着身量高,站在台阶上便更加醒目,有一种浑然自成的压迫感。
两人间的空气都变得稀薄而紧促。
“云芙。”谢西泠先看到她。
季云芙缓缓呼出一口气,扬起得体的浅笑走近福了一礼,“表叔安好。”
“要出去?”谢西泠平静道。
季云芙点了点头。
谢西泠不动声色凝她一眼——少女与那天夜里如出一辙的紧张,稍有不同的是今日看着多了几分故作镇定。因而见他之后举止愈发得体,言谈也愈发恭敬。
“去哪儿?”谢西泠随意地指了下停在台阶下的马车,“如若顺路,我可以捎你一程。”
“不顺路。”
谢西泠默了一瞬。
继而低笑一声,“你可知我要去何处,就说不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