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季云芙忽地停下脚步,目光极冷,“余夫人,你也说了,你是裴燃的母亲,你我非亲非故,所以你威胁不到我。”
余氏未曾料到季云芙竟如此油盐不进,按她所想,应是裴燃与周子瑜有了肌肤之亲,裴燃主动提出负责,向周家提亲,而季云芙一个孤女唯有认命,求着裴燃将她一并娶进家门。做一房妾室已是便宜了她,难不成她还真要因着裴燃另娶正妻就不嫁了?不嫁裴燃,她还能嫁谁?
可为何眼下一切都事与愿违?
裴燃是答应了娶周子瑜,可他连日来将自己关在房中不吃不喝,怕是没等到府中办红事,倒要先办上白事。
那季云芙更是不可理喻,她有意给对方台阶下,又是往谢府递帖子,又是托人捎信,已从最初纳她为妾,退让到可以平妻的身份让她与周家大小姐一同进府,她还有何不满意?
若说今日之前余氏还觉得季云芙是在故意拿姿态,可方才一见,对上那双冷到没有一丝温度的眼眸,她才明白是自己想岔了。
所以余氏才会出此下策,憋出见面下跪那一招,未曾想偷鸡不成蚀把米。
眼见对方就要登上谢府的马车,余氏是真的慌了,当即哭出了声,“季姑娘,一切都是我的错,你怪我我无话可说,可燃儿是无辜的,今日你若不去救他,他就没命活了呀!”
她将自己与周子瑜联手设计,给裴燃下药一事统统告知季云芙,也顾不上此事若被周家知晓,又将导致怎样的后果。
她这个做娘的,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儿子去死啊!
*
裴燃当然不是真的想死,他只是近日来倍感疲乏,加之胃口不好,才想休在家中歇缓一阵子。
所以,当他因口干舌燥,正欲翻身下塌为自己倒一杯凉茶时,连自己也未曾想到会眼前一黑,径直朝着大门的方向倒下去。
恰在此时,面前沉重紧闭的房门忽地打开一个口子,一缕光争先恐后闯进来。
紧接着,他抬眼看到了那个,连做梦都不敢去梦的人。
秋风袭来,她垂落的目光如薄雾般缥缈清淡。
四目相对,他听到自己慌张不已的心跳。
“阿……”阿云。
往日再自然不过就能唤出口的名讳,此时却似沙砾般膈在喉咙口,疼的他心都在抽搐。
季云芙弯腰,将人从地上扶起来。
她抓着他的袖子,本欲抽离,他却不肯再松手,固执地握紧她的手。
“你来了。”他的声音很轻,久不曾言语,令他此时张口的声音有些粗哑难听。
季云芙看着扣在她手腕上的大掌,不动声色蹙了下眉头,复又松开。
她没说话,只是将他带到桌前坐下。
半晌,见他仍未有丝毫松开自己的意思,出声提醒,“你不松手,我如何给你倒水?”
“不,不,不用你来。”裴燃顿了一瞬,连忙松开她,慌忙去拿桌上的杯盏,结果手抖得厉害,几次都没拿稳。
季云芙从他手中接过茶壶,倒好水后将茶杯递给他,“喝吧。”
裴燃看她的目光是前所未有的小心谨慎,在从她手中接过茶杯时,甚至露出一丝受宠若惊。
季云芙移开目光,没有多看。
冰凉的液体滑入喉咙,裴燃连味道都没有尝出,嘴里唯有苦涩。
他捏着杯壁,许久,才鼓起勇气问:“你今日怎么来了。”
七夕那日发生之事似乎成了他的逆鳞,就连他自己都不敢、也不愿再触碰。
他避左右而言其他,很难说,开口之时他的心中是否仍残存幻想。
季云芙目光飘向门外,院内秋叶枯黄,坠了满地,却无人打扫。
“今日在回春堂外碰到了你母亲,她说你如今不太好。”
季云芙一番话说得实在委婉,同时也给足了余氏和裴燃颜面。但裴燃是何等聪慧之人,几乎是一瞬间便明白——来这里并非她本意,而是他母亲又同她说了什么。
裴燃屏住呼吸,鼓起勇气,问出那个困扰他许久的问题,“我们是不是再无可能了。”
季云芙愣了一瞬,目光看向他。
骄傲如裴燃,透彻如裴燃,她以为在他消失的这段时日,两人已默契地达成一种共识,那就是前缘已尽。所以,她从未想过他会被困于这个问题的答案。
季云芙没说话,沉默地又替他倒了一杯水。
裴燃看着手中凉透的茶水,心也凉得发颤。
良久,他听闻对面人缓缓起身,似是整理了一下裙摆,柔声细气同他说:“裴燃,打起精神来,还有许多事等着你去做。”
他追求在仕途上发光发热大展宏图,期待能成为庇佑家人的家主,他活得肆意潇洒,生活不仅有风花雪月还有纵马高歌,他的生活有太多太多,故而,季云芙就像是他坦途中的一片美丽风景。是闲时的逗弄风月,是醉后的怦然心动,是他午夜梦回中幻想宁静后宅下的贤妻良母,但也仅仅如此,她只是他璀璨烟火中的一簇火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