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顿。
重新将笔杆挂回笔架上。
季云芙抖了抖红纸,确认字迹干透,将其小心翼翼折起来,合十印在掌心。
她缓步移至佛前,在蒲团上跪下。细声低语念着裴燃的名字,嘴角不由扬起一抹甜滋滋的弧度,末了敬着佛像垂眸拜了三拜。起身将手中的红纸收好,放进提前准备的荷包中。
谁料一转身,忽地撞入一道清冽如击玉的嗓音中。
“许的什么愿?”
随即,周身被一股暖意包裹,是她熟悉的气息。
“表叔?”季云芙惊讶地张了张唇,看着本不会出现此地的人。
愣然间,谢西泠已经有条不紊地将她身前披风的系带重新挽好结,然后收回手。
动作利索,行云流水。
多近一分则显逾矩,稍退一分又显疏离,而他拿捏的尺度却是恰到好处,不偏不倚。
恪守身为长辈的分寸,也不吝啬流露对晚辈的照拂。
“表叔怎么会在这里?”季云芙茫然地又问一遍。
话落,才想起还未回答对方刚才的问话,更是连礼数都忘却。
心中懊恼,连忙福身周全礼数,又仔细地将措辞在脑海中走过一遍,回道:“既是祈愿,说出来便不灵验了,还望表叔见谅。”
谢西泠颔首,神色淡淡,并无追问之意,好似随口一提罢了。
“挽月呢?”谢西泠环顾一周,视线落在她身上。
季云芙犹豫该不该说,适才谢挽月千叮咛万嘱咐,不想让她求姻缘一事被旁人知晓。
若是换做谢家旁的任何一人问,季云芙绝不会开口,可对方偏是谢西泠。
季云芙最终选了个迂回的说法,“我俩约好在殿外会和。”不算出卖谢挽月,更不算欺瞒谢西泠。
她满意地弯了弯唇角。
谢西泠垂眸看她一眼,目光在那颗嘴角的梨涡上稍顿,很快收回视线,从容应了一声。
眼见谢西泠得到回应便要转身往殿外走,季云芙眨了眨眼,追上去,“表叔……”细白的手指捏了一簇未点燃的香。
谢西泠低眸微怔,末了接过香,转身走向香炉。
总不好拂了小辈的意。
季云芙站在几步开外,脸上露出笑意,望向谢西泠的目光崇敬且谦敏。
满目慈悲的佛祖脚下,谢西泠一身水墨梅纹交领广袖长袍,束玉牌腰挂,身姿落拓,宛若修竹,淡然立于佛前,令大殿都显得厚重逼仄。
他手执焚香靠近火光,缭缭烟雾散尽,褪出一侧清冷的容颜,无欲无求,因而愈显凉薄厌倦。
躬身一拜,形容倦怠懒散,虽礼数详尽无半分亵渎之意,却分明是一副不信神佛的模样。然而行动间,腕骨处宽袖微拂,竟露出一串檀木佛珠。
珠串寡素,隐见细纹,有些不相称这般绝尘的人物。待细看之下,又觉佛珠表面浮着一层薄薄的光泽,料想应是平素常被人把玩,且被养护得极好。
——委实矛盾。
季云芙忆起,这串佛珠乃是三年前她初来谢家,为感念表叔照拂有加,特在庙中诵了一日一夜经诚心求来的,住持说这手串有护人平安顺意之用。
然待她将谢礼送出,才从旁人口中得知,表叔不信神佛。是以她全然不敢想,隔日那佛珠会出现在表叔腕间,更不敢想对方一戴就是三载。
彼时季云芙家逢巨变,说是家破人亡、千金贵女一夕间从云端坠落淤泥也不为过。
她以孤女之身入谢家,姑奶奶待她极冷淡,唯一的仰仗便仅剩下那位被自己称一句表叔的谢西泠。
万幸表叔虽性子清冷些,却是真的护她。所以为他彻夜抄经祈福,她甘之如饴。
只是如今再看那串佛珠,到底觉得过于粗漏,配不上谢西泠矜贵的身份。
念及此,季云芙思谋,过几日拿自己攒的钱,买一串更好的。
上完香,两人一前一后从正殿出来,拾阶而下等了许久,仍未见着谢挽月归来的身影。
谢西泠面上情绪很淡。
表叔还未曾说,他今日为何会出现在宝灵寺
季云芙正兀自琢磨,对方似若有所感,先她一步缓缓开口:“今日查案,恰巧路过。”
季云芙微怔,点头,边道:“表叔今日未穿官服。”
“不宜暴露身份。”
再问便显得不知分寸,季云芙没在继续这个话题。
一时无言。
连空气都染上几分冰雪的寒意,更冷几分。
她下意识拢了拢身上的披风,细白的颈缩在同样雪白的狐绒里。
“若是冷就将兜帽戴上。”谢西泠沉声提醒她。
雪不大,淅淅沥沥落着,人久立于一处不动,难免往身上积雪。
季云芙碍于规矩礼节,不好肆无忌惮在谢西泠身侧抖雪,却也偷偷弹了几次发上、肩上的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