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走的不快。
从府里出来,顺着街道,一路前行。
此时早就已经过了守岁的时辰,家家户户都灭了灯要睡了,不过街上尚还亮着灯笼,替她照亮了这一路。
她拢着鹤氅慢慢的走。
现在的街道还是她熟悉的街道,然而两侧的房屋已然改了样子。
曾经被火烧过的痕迹已经全然消失,什么都是新的。
她不知走了多久,再抬眼时,看到了邺城的城门。
今夜轮值的鹰卫见到她,上前行礼,她没受,微微避开一些将人扶起来,“不必管我。”
“是。”
鹰卫得了命令便回到自己的位置。
傅锦时自己上了城楼。
她循着记忆,找到了曾经的位置。
她单手一撑,跳上此处的最高处,撩起袍子与鹤氅随意坐下,而后静静地望着远处。
她已经许久没有这样安静的看过永州了。
小时候她的阿爹会经常在傍晚抱着她来这里欣赏日落,每次看见满天霞光她都会惊叹不已,夜晚睡觉总能做个美梦。
见惯了日落,她便也有些好奇日出。
于是她问阿爹永州的日出是怎样的。
阿爹给她描述了一番,可不够细致,她无比好奇,阿爹说要带她瞧瞧,可时辰太早了,她每日都起不来,便一拖再拖,再后来战事突起,阿爹也无暇带她看日出。
她那时总觉得不着急,等等也无妨,可最终再也没了机会。
那日她与褚暄停前去墓前祭拜时,恰好赶上祁燕山的日落,依旧是霞光满天,她忽而就想见见阿爹口中的永州日出。
于是今日她来了此处。
她静静地望着远处,等待着。
忽然,她听见身后一阵脚步声。
不用回头她都知道是谁。
“怎的寻过来了。”她偏过头去,笑着问道:“过来坐?”
褚暄停将手里其中一小坛酒扔给她,没有坐过去,而是站在她身下的位置。
傅锦时眸子里是明媚的笑意,“不是不让我喝酒吗?”
“刚才做了个梦。”褚暄停说:“三哥来揍我,说我做什么大过年的不让你喝痛快了。我同他说,你身体还不好,他说,疼点怕什么,左右死不了,先痛快了再说。我一想,三哥说的有理。”
他说:“于是,我提了酒来寻你。”
傅锦时哈哈一笑,拎着就同褚暄停另一手中的一碰,“三哥果然懂我。”
她说罢,仰头喝了一口,褚暄停靠着墙,仰头同样灌了一口。
两个人便这般有一搭没一搭的碰着喝着。
微风翻扬,吹动衣摆,吹起发丝。
没多久,城门“吱呀”打开,傅锦时这才注意到晨起的人们已经开始忙碌了,也是在此时,远处天边隐约亮起来。
傅锦时偏头朝那处看去,便见天际那一抹橙黄晕染开来,她的耳边好似响起了阿爹的话——
“日头从祁燕山上缓缓升空,你便会看见黑暗逐渐褪去,光亮缓慢地给沉寂的山与苏醒忙碌的人镀上一层光,最后天光大亮……”
傅锦时坐在此处,眼中映出那丝丝金黄与青白交织。
褚暄停仰头饮了一口酒,偏过头去看傅锦时。
这一刻的傅锦时同去岁除夕时的她判若两人。
去岁她虽面上无甚异样,像是鲜活的人,但其实眼里是苦的,像是久未见过日光的花,然而此刻,阳光洒在身上这一刻她是舒展的也是亮堂的。
“褚暄停,你看,天亮了。”傅锦时遥遥地望着那一束天光。
褚暄停侧身靠在城墙上,闻言举起手中的逍遥酿,朝着傅锦时手中的一碰,笑着道了一声,“是,天亮了。”
天光大亮,鹰隼飞越了高墙,是倦鸟归家。
从此以后。
祁燕山下,喧嚣城里,万家灯火中,寻伴饮酒。
孤灯不在,昼夜可安。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