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资格对傅锦时生气,更无权干涉傅锦时的任何决定。
他没再说话,只是上前拿过傅锦时手中的瓷瓶,傅锦时知道他是何意,没有拒绝。
两人之间一时沉闷下来,谁都没再出声。
褚暄停兀自生着闷气,傅锦时则是不知该说些什么。
第168章
屋内烛心燃烧,汩汩红蜡从上滑落,发出一点细微声响。
褚暄停借着烛火轻轻拉下傅锦时的衣裳,映入眼帘的除了那道刺目鲜红的伤口,还有数条疤痕,有长的有短的,纵横交错。
他掌管刑部,因此认得出这上面有哪些是刑罚所致哪些是刀剑所伤。
他不禁想,这还只是一个肩膀,其他地方呢?
他的视线移到傅锦时的手指上,记起先前她提到拔掉指甲时那瞬间的异样,紧接着又想到了在诏狱时见她的场景,继而想到了她入太子府时的狼狈模样。
褚暄停第一次后悔了当日要她受尽十八道酷刑的决定。
“太子殿下,便是生气,也不至于要看我这样流血而死吧。”傅锦时见褚暄停迟迟没有动作,主动打破了沉默。
褚暄停被傅锦时的话拉回思绪,他没敢去触碰傅锦时的伤疤,垂眸给她清理伤口撒上药粉,而后低声道:“对不起。”
傅锦时猝不及防听到一声道歉,先是一愣,紧接着笑了起来,“太子殿下,我开句玩笑而已,你何时这般较真了。”
“我是说……诏狱十八道酷刑。”
褚暄停的声音很低,动作很轻,傅锦时能够感受到他微凉的指尖,恍然间好似又回到了诏狱初见时的情景,那时褚暄停给她的感觉就是这般,像雪又像山间的冷泉。
她微微侧眸,道:“不必放在心上。”
傅锦时知道褚暄停是何意。
但是没必要道歉。
若只是出诏狱,无需褚暄停,她自己便可以。而且比起等待旁人施救,她更愿意靠自己。
然而当时的情况,她需要一个从诏狱之中光明正大离开的机会,这个机会可以是应寒川,也可以是褚暄停,但两相对比,显然褚暄停的身份更有用。
所以褚暄停的出现甚至他要她按照律法扛过十八道刑罚正合她心意。
毕竟若是全然凭借旁人的施舍与恩赐而得救,那么她往后也需仰人鼻息过活,但若是靠她自己扛过去,她便有了谈条件的资格。
这才是她想要的。
至于后来的互相利用,不过是资源互换,等价交换,你情我愿。
所以在她看来褚暄停没有做错,更无需道歉。
“我做的一切,都是我情愿的。”傅锦时说:“倘若当初我不愿接受十八道酷刑,诏狱也困不住我。”
“那是我自己的选择。我谁都不怪。”
她说这番话时神色平静,语气平淡,像是只是在叙述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她像是并不在乎自己为此受过的伤。
褚暄停再一次看到了傅锦时的清醒与理智。
她既不会被苦难拉到泥沼中,也不会被一点幸福冲昏头脑。
永远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并且会为之拼尽全力。
她很强大。
可是……
“傅锦时,很痛吧。”褚暄停缠好纱布,对上傅锦时的眼睛,轻声道。
傅锦时闻言一怔,下意识低头看向了自己的指尖。
这双手曾经被夹在刑棍之中,也被生生拔掉过指甲……
它遭过许多罪。
甚至若非陆琪及时出现阻止,偷偷给她送了药,这双手早在地牢时便废了。
她垂眼望着上面沾染的一点血迹,恍惚间她仿佛还能感受到那刺骨的疼痛。
“很痛。”她说:“痛得我想过自绝。”
傅锦时还记得在地牢中的绝望和诏狱之中的艰难,从留云滩大败到走出诏狱,她一直是痛的。
身上痛,心中也痛。
她不否认自己曾经软弱过,而且不止一次。
她唯一庆幸的是自己战胜了那时的软弱,走到了现在。
“不仅是痛还有恨。”傅锦时说:“恨你们所有人。”
如今她说这话时,脸上与语气中皆没了从前的戾气与狠意。
她还是恨,却知道自己的恨该对着谁,知道自己该干什么不该干什么,她早不是先前那个被仇恨全然遮蔽的傅锦时了。
她站在悬崖边上时,阿简抱住了她,阿姐拉住了她,褚暄停则是拽回了她。
她很庆幸有这些人在。
不过最开始时,却是另一番想法,想到这里,傅锦时笑着对褚暄停说:“太子殿下,先前我是真的想过杀了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