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听说过傅家的事情,也因此他以为傅锦时经历傅家这般事情,该是性情大变,变得冷漠,会就此恨透了大瞿,却不想她依旧有着赤子之心。
傅锦时先前听过许多次杨齐提起阿姮,知道杨姮是他的女儿,女扮男装去了边境行医,也知道杨齐酿了两坛酒埋在院中,等着杨姮回家时喝。
“她如今在哪里,我这就派人去寻她回来。”傅锦时听得出杨齐很想念杨姮,“边境很近的,你等一等,见一见她。”
“见不到了。”杨齐摇摇头笑道:“阿姮早已死在了甘城。”
傅锦时的手蓦然僵住。
甘城。
永州,甘城。
“甘、城。”杨齐仰头望着湛蓝的天,说道:“天楚屠了城,并霸占了甘城,我想去为阿姮收尸也不能,后来听闻太子殿下夺了回来,我即便知道阿姮的尸体早该找不到却还是去了一趟。大约是苍天可怜我,让我寻到了阿姮的时常挂在腰间的小铁桶,好歹给我留了些念想。”
听闻“小铁桶”三个字,傅锦时倏然想起来她曾在甘城一起共事过的齐恒,他也有个总是挂在腰间的小铁桶,外面用布包了一层,说是他的阿娘给他做的,很是宝贝,里面总是会放些小零食。
杨齐从怀里颤颤巍巍地从怀里拿出一个已经压扁了的物件,他捡回来时尝试过做回原来的样子,却终究无法。
傅锦时一眼便从外头包着的花布认出了是齐恒的那个。
杨齐、杨姮、齐恒。
竟是这般。
当时熟了以后,她曾经还调侃过齐恒长得漂亮,像个小姑娘,齐恒当时眨眨眼同她开玩笑,“傅姐姐,我这么漂亮,你给我当媳妇呗。”
她还记得当时三哥在旁边听见后,坐到了他俩的中间,“不可以。”
“阿姮当初不顾我的反对,执意跑去永州做军医,我问她为何非要去,她说羡慕云将军一个女子却能上阵杀敌,她也想做些事,但她只会医术,所以想去做个随军大夫。”杨齐脸上挂上了一丝骄傲,他当时听见这番话是当真觉得有这样的女儿无比骄傲,“我说随军大夫怕不会要姑娘,她便说要女扮男装,我告诉她若是被发现怕是会杀头,她却说旁人或许会,但傅家不会,我当时也不知她哪里来的那般肯定。”
“后来拗不过她,便允她去了。但说好了半年回家一趟。”杨齐望着手中的小铁桶,道:“其实甘城的消息刚传来时,我还抱了丝侥幸,直到说好的时间到了阿姮也没回来,我便知道她也没能逃过一劫。”
“对不起。”傅锦时偏过头去,终是没忍住落了泪,她哽咽道:“是傅家没能守住永州。”
杨齐摇摇头,“怎么能怪傅家呢?罪魁祸首是天楚。是天楚挑起的战争。”
傅锦时只觉得喉间被堵住,她望着杨齐的神情,先前一直不敢去想的事情,这一刻陡然无比清晰地印在了脑海中。
倘若当初没有那个计划,永州是否不会如此惨烈。
杨齐见傅锦时如此愧疚,他宽慰道:“傅姑娘,你不必多想,傅家无错。”
说完,他将手中的物件往前递了递,傅锦时抬手接住。
杨齐说:“傅姑娘,老头子想托你办件事。”
他此时已经没了先前那般有力气,说话声音轻了不少。
“您说。”傅锦时忍着再次涌上来的泪意道。
“老头子死后,你把我的骨灰装进去些,埋进家中的桂花树下,和两坛酒一起。”杨齐望着那个小铁桶说:“若是实在打不开,便埋在一起罢了。”
“我答应你。”傅锦时眼眶通红地握紧了已然不成样子的小铁桶。
杨齐脸上带着笑,“如今要去同阿姮还有阿姮的阿娘团聚了。”
傅锦时望着杨齐说完这句话缓缓闭上了眼睛,却在最后又听到他断断续续地说:“傅姑娘,记得回去泡药浴。”
傅锦时再也忍不住,眼中的泪陡然湿了脸上的面巾。
褚暄停站在不远处看见傅锦时抓在木板上用力到泛白的指尖,而后那处慢慢渗出血色来。
傅锦时像是没感受到刺痛,只是静静地看着沉西指挥着人将杨齐的尸体带走。
褚暄停后来是在杨齐的家中找到的傅锦时。
她坐在桂花树下,身边放着短刀,短刀的旁边有一个新挖出来的坑,里面有两坛酒,旁边则是放着小铁桶。
他上前,轻轻拉过傅锦时的手,果不其然,上面扎了许多小刺,还有数道蹭出来的血痕,此时沾了土。
他从怀里拿出自己从江舟那里借过来的工具,又拿过傅锦时的另一只手,想查看一下情况,却发现她手中拿着一张破损的不成样子的小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