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明有些吵闹,但却带着极致的静谧。
又一声锣响,考题分发完毕,吏部官员退回原位,考生执笔作答。
傅锦时望着一个个小小窄窄的号舍,望着不少举子粗糙的毛笔和砚台,心中忽然有什么东西流淌而出。
她抿唇垂下了眼,心中思绪繁乱,一直到考试结束的锣声响起,她才倏然回神。
吏部的官员上前收走作答的纸。
之后傅锦时没再看着,因为褚暄停带着她去了后头用晚膳。
贡院的饭菜并不好吃,寡淡而又简陋,傅锦时却想到了进入贡院前在院前余光扫到的一位举子带的干粮。
那人的包袱打开,里面装的东西不多,却让傅锦时记在了心里。
她最终没吃几口便搁下了筷子。
不是嫌弃饭菜,而是心情烦闷。
褚暄停望着今日异常沉默的傅锦时没有主动出声,而是在晚膳后借着巡查的名义带着傅锦时在号舍的夹道内走了一圈。
傅锦时沉默地跟在褚暄停身旁,注意到不少举子就着冷水吃干粮。
他们同今日院前那人一样带着易存放能充饥却粗糙难咽的干粮饼子,只有少数几个家境优渥的举子带着精致的点心。
到了戌时,褚暄停再次带着傅锦时巡视号舍,这一次傅锦时看到他们闭着眼睛蜷缩在小小的号舍里,有些人身上仅盖着缝补了多次的厚衣裳。
傅锦时的眼底漫上了些旁的东西。
她今日真切地感受到,这些隔开来的号舍装满了每一个举子的多年苦读。
同样的,她在他们的身上还看到了边境无数百姓的缩影。
兵祸起,逃难的百姓衣衫褴褛,饥不果腹,路边会有无数冻死饿死的人……
她已然意识到了褚暄停今日的目的。
“走吧。”话出口,傅锦时才意识到自己的嗓音哑地不像话。
褚暄停没说话,却带着傅锦时与沉西朝着贡院外走去。
出了贡院的大门,上了马车,傅锦时都没再开口,她垂着眼,看着自己的双手。
这双手曾经包扎过无数百姓与将士的伤,也曾经杀过无数天楚的骑兵,如今这双手险些挑起兵祸,也险些毁了多年苦读的举子。
她平静地望着,任车驾颠簸也无所知觉。
他们一路沉默地回到了太子府,下了马车后一直到了褚暄停的吟松风,傅锦时才出声道:“你赢了。”
褚暄停脚步一顿。
此时天已经彻底黑了,吟松风的门口挂着灯笼,照出这一片的亮堂,有小虫声响在旁边的草坛花丛中,还有微风拂过的“沙沙”声响。
虽是杂乱声音,却是同贡院里相似的静谧。
傅锦时再次重复道:“你赢了。”
褚暄停转过身,借着灯笼的微光望着傅锦时的眼睛,她的眼睛里映着暖色的光,他看不分明里头的情绪。
傅锦时同他对视,眼睛一眨不眨道:“我不会再对春闱动手。”
她原本除了宗宴那里,还做了另一手准备的,但是始终还没有下定决心。
她先前拒绝宗宴考题动手的计划,给出的理由是不想牵连所有考生,毕竟考题一旦泄露,那么春闱便会重新拟题,于许多家境贫寒的考生来说,每在京城多待一天都是负担。
但其实只有她自己知道这个理由根本站不住脚。
要扳倒云家,不是大事根本不会成功,所以只要对春闱动手,必然会牵扯甚广,与其说是她否定宗宴的计划,不如说她否定的是对春闱动手脚的计划。
倘若是说先前做与不做两个念头在她心中拉扯,不相上下,如今放弃的念头已然占了上风。
她不得不承认,她早已在不知不觉中被褚暄停的观念影响,她做不到最开始那般不择手段了。
她放弃计划。
放弃先前不顾一切要报仇的计划。
褚暄停望着跟他说放弃的傅锦时,心中一片柔软,他倏然抬手扫开傅锦时额前被晚风吹乱的几缕发丝,嘴角含笑,眉目温和朗润。
“傅锦时。”
他轻声喊道。
“可愿随孤走。”
傅锦时心下一颤。
恍然见好似又回到了诏狱之中,褚暄停拂开她被冷汗浸失贴在额头的乱发,问她:“可愿随孤走?”
不同的是,那时的褚暄停姿态随意,问的也只是是否入太子府,甚至那时的他表面眉目温和实际清冷至极,连声音都是凉的,可今日却是认真而又温润的,问的也不再仅仅是入太子府。
傅锦时的回答也不再是毫不犹豫,而是望着褚暄停许久,才缓缓道:“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