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别离,连关路远自己都呈现额外的低气压,反倒是平日娇气的小人鱼,却成了全场情绪最稳定的那一个。
“昨天,得知可能会离开我们,你为什么那么镇定?”关路远问。
毕竟,连那两个自诩成熟大哥哥大姐姐的学生,都哭了。
而平日只是罚不许洗澡,只是学走路脚疼,都会哭得直抽抽的小人鱼,面对可能的分别,居然没有哭。
听到教授的问话,念西澄居然歪着头困惑,“教授不是说‘不用怕’吗?”
“我说不怕就不怕?你这么信任我?”
“当然啦!”
“为什么?”
“因为教授很厉害!教授什么都能做到!”
“人类有限,没有谁是无所不能的……”
“更何况教授对我这么好,教授一定很喜欢我!”
旁人说起来一定轻浮自恋的句式,被念西澄说出来,则纯真得理所当然。
关路远喉结一梗,镜片的反光遮挡了他眸光的一瞬凝滞。
小人鱼坦坦荡荡说出口的“喜欢”,关路远听到过好几次。
只不过没料想,这次,念西澄竟会拿这个词,与“关路远”绑定。
“我喜欢教授,我不想离开教授。”念西澄有模有样地推理,“那么,教授喜欢我,教授就一定不会让我离开!”
人类社会的喜欢,是含义复杂,需要被审慎对待的概念。
而在小人鱼纯粹的世界观里,对他好就是喜欢他,并因而高兴。
小人鱼不会将好感曲解,不会想入非非,也不会自惭形秽。
表达喜欢与接受喜欢,对小人鱼来说,都是坦坦荡荡值得高兴的事。
这是小人鱼区别于人类的特权。
是独属于念西澄的特权。
吸引周围的人对念西澄更好。
吸引所有人都喜欢念西澄。
关教授的沉默令小人鱼困惑。
念西澄不解地追问:
“教授,我说的对吗?”
关路远哼笑一声,轻轻道:
“你说得对。”
*
刘川柏曾问过关路远,“除了亲子关系,你建立过最久的亲密关系,是哪种?”
关路远回答:“和你的。”
刘川柏受宠若惊,“原来我在你心中这么重要?我本以为我们只是比普通同事更熟一点的关系,同事以上,朋友未满。”
关路远说:“对,就是这种关系。且纯靠你死缠烂打。”
刘川柏:“……”
不是开玩笑。关路远几乎没主动建立过一段亲密关系。
不是不会,而是没必要。
就连和父母,也是例行公事般每月打一通电话交流近况,这就是他们亲子的沟通频率。
也不是关路远原生家庭给他造成了什么创伤经历,他父母博学且包容。
关路远似乎生来就对亲密关系兴致缺缺,不管是朋友,还是恋人。
在他看来,每个人都只会在他生命中共行一段路,同学也好,同事也好,学生也好,皆是如此。
不必升级为朋友,也不必升级为恋人。
无一例外。
除了念西澄。
本该顺其自然将人交出去,无论被接走后分离焦虑如何强烈,小人鱼总归会像适应滨镇生活一样,适应新的环境。
本该如此。
迎着朝阳时分尚昏沉的天光,晨跑的关路远蹙眉自省——
本该如此。所以,过程到底出了什么差错,才导致结果成了这样?
念西澄还睡在他本该无人的隔壁。
回到家,关路远还要面对那只莫名其妙捡回家的、喜欢时不时穿着裙子、常识与人类脱节的男人鱼。
晨跑结束,关路远在小卖铺的阳伞下饮水休憩。
天空中忽而又下起蒙蒙细雨。
一名上班族男子抬手掩在头顶遮雨,嘴里咬着半个肉包,小跑着经过。
突然,男人停在巷口,似乎听到了什么动静,往巷子里看了眼,发现了一只躲在湿报纸下的小奶狗。
小奶狗瑟瑟缩缩的,在冬日里被冻得不轻。
男人过去,把它身上的湿报纸丢掉,找了两块木板和纸板,给它搭了个简陋的帐篷供躲雨。
看了眼腕表,男人急着要走,起身犹豫了下,还是把嘴里的半个肉包给了小奶狗。
目睹这一切的关路远心想:够了,该走了。
男人刚走出小巷,小奶狗包子也没吃,就追了上去。
显然,小家伙还是明白一顿饱和顿顿饱的区别的。
男人小跑几步,小奶狗就追几步。
发现小奶狗在跟,男人停下脚步,低头看它。
关路远想:别跟它说话。
男人说:“你别跟着我,我不会带你回家的。”
关路远想:得。你会带它回家。
小奶狗听不懂人类的话,但看到男人低头对自己说什么,表情无奈却善良,就拿头顶蹭男人的裤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