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几年后,有位瘦弱的小姑娘千里迢迢踏入崇州,敲响了万丈峰久闭的山门。
江湖皆知李长庚破例多收了位弟子,宋繁声多了位小师妹,却不知这位隐退的尊者终于从日复一日的醉生梦死和玩日愒月中走出,横亘在善恶间的少年剑客也从严霜骤雪的寒月熬到了煦和溶暖的春日。
还有谢遥知……宋繁声见着他厚着脸皮跟朱雀踏入万丈峰,一把折扇摇散清晨的薄雾,从来非真的狐狸笑意盎然,难得一见的赤心:“好久不见,小稻草人,你也逃出来了啊。”
他的师妹虽疑惑,还是冷着脸说一句怪人有病。
——小玉,那时候我才知道遗忘那段往事的只有你,而你才是他跟着我入崇州的真正目的。
他或许和姨母达成了什么交易,或许没有,但不管如何,他都会成为我的阻碍。
同样的,也会成为我的助力。没有人比他更了解阴阳面,没有人比他更得姨母的信任。
暗中较劲了这么久,我也读懂了他的心思。
两个不同的人,两种不同的路。
我和他终归是不同的。
谢遥知在等,而我在谋。
我深知我和他都是被死钉在暗面的虫蛾,久居暗室怕光讳光,却还是无法控制地趋向光。
但是做光太苦了,你既然一定要走上那条几乎无法回头的路,那么我们换一换。
我帮你。
帮你上爬,帮你走远。
差了十年,我也该走出那个家了。
希望不会太迟。
宋繁声抱紧玉流:“……我必须先死,他才会出来,而你,就能走向下一步。”
第83章 荒唐事
◎“好久不见……阿遥”◎
飘若绫绸的白雾裹挟着林树,昔日的寒山,如今的禁山张开了它的血盆大口,獠牙狠狠地砸下,贯穿了它相中多年,失而复得的猎物。
一死带一伤。
半身沾血,心有惘然,郁色沉沉的脸上,玉流闭上眼,溅入眸中的血蔓延瞳仁,睁眼的瞬间,譬如血日坠下鎏金的虹影。
一道又一道。
玉流从白雾中走出,跨过不悔淌下的细流,痴钝地抹去飞溅在脸颊的血滴,胡乱地擦抹,碾过唇齿,尝到了腥甜酸苦的滋味。
按住无法抑制颤抖的右手,剖开肌骨,揉碎血肉。
她很想说管“他”是谁,杀了不就好了。
话至嘴边才恍然察觉毫无意义。
她的师兄会陪着她胡闹,也会由着她耍赖,但她的师兄下定决心要做的事情不是她能轻易更改的。不然,她也不会一直被他压着,呆在万丈峰七八年。
发觉她的失神,宋繁声低声笑着,手抬起轻按在她的手臂处:“当时这里被剑划开的时候,疼吗?”
玉流猛然扬起头,再次提及的小事让她闪过短暂的错愕,而后她镇定下来。
思绪拨云见日。
她怎么会没有想到的,她早该想到的……不,她已经想到了,只是她不信。
“可,”极短的清醒后迷云又重来,“那后来的断指……”
宋繁声隔着衣裳摩挲着她的伤痕,摇着头,安抚诱哄似鬼魅之音靡靡入耳。
“杀了我你就会明白的。”
“你知道该怎么做的,对不对?”
“就像是三年前在无涯山一样,所以,不必担心我,你只要往前走就够了。”
“他很快就会找来,但不要害怕,因为无论如何,我都会在……就算是掉入死无葬身之地的深渊,我也会在下方接住你。”
“玉流,师妹,时瑀……小玉,”宋繁声带着她松离的右手一寸一寸地拔出不悔,真的就如当年那般退后着将剑端指向了心口,半寸都不偏,“相信我,该动手了……”
玉流拿手肘擦净长剑的余血,漠然的脸上浮现冷笑。
笑他轻贱自己,以命做局也在所不惜。
笑她在亲手补上那一剑的瞬间,本就残损缺口的心瓷迅速四分五裂,一地的瓷片被腾起的心火烧化消融。
三载隔世,于起始重转。
不是锔,不是嵌,他用他的血肉炼出不灭之火,帮她重新烧铸。
这世上怎么会有如此愚蠢之人,生时成木,死时做火……既然他们要走的是同一条路,为什么要各走各的,无法成为同行的旅人。
荒唐!
甚是荒唐!
这件事从头到尾都很荒唐!
他以为这是他想死就能死的吗,也不看看这里是什么地方,也不想想她是否仍如三年前那样的愚钝!
“呵……呵呵呵……”玉流笑出声来,无悲无喜的面容之上,血瞳褪去。
她抓住了一缕不肯离去的白雾。
白雾如蛇行,蜿蜒于掌中。
“吃够他的血了吗,”玉流的声音仿佛从数千丈深的冻河下传出,“我当时在的时候对你们够好了吧,不管当人当鬼当邪灵都是要讲道理的,你们拿了我的东西,就该有所回报,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