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怀,你醒了?”
一句话, 所有人都停下了手里的活儿, 齐齐看向梅砚。
分明是细雨微凉的早晨,梅砚却愣是红了脸, 这种感觉真是……无以言表。
他暗中掐了一把拢在袖子里的掌心, 在确定了眼前的所见所闻不是梦境之后, 才提着袍子走到院子里, 细雨稍稍打湿了发丝。
赵旌眠嗔他一眼:“下雨呢, 不知道打把伞再出来?”
梅砚讪讪,抬眼就看见宋澜从梯子上跳了下来,身姿灵敏,活力十足。然而他跳下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梅砚拉到了刚扎好的凉棚里,里面有一张简朴的矮桌和几只蒲团,棚上盖着的油布防水,将人与细密的雨丝彻底隔绝。
不等梅砚反应过来,赵旌眠、唐枕书便都进来了。
宋澜和东明扎了一早晨的凉棚,头发上都凝了水珠,唐枕书悠悠从怀里掏出来两块帕子递过去,一人一块。
宋澜笑着接了,擦完头发还不忘说一句“谢谢外祖”。
赵旌眠更过分,直接拉着宋澜在蒲团上坐下,伸手捏了捏宋澜的膝盖,疼得宋澜微微咧了咧嘴。
赵旌眠笑笑:“我就说你这膝盖不能爬高爬低的,又疼了吧?下雨本来就会疼,你还非要跳上去扎凉棚。”
宋澜有些不自在地挪了挪腿,赵旌眠捏得很用力,只两下就不怎么疼了。
其乐融融。
有那么一个瞬间,梅砚在想是不是这个世道变了,还是说昨晚那醪糟里有毒,把他毒傻了。
不然怎么什么都显得那么古怪呢?
昨天晚上翁翁不是还想要骂宋澜吗?
为什么今天会给他递帕子?
昨天晚上阿公不是还甩了宋澜一巴掌吗?
为什么今天会喊他“冥冥”?
直到唐枕书吩咐了东明把早膳端过来,一行人又在矮桌前落座,唐枕书说:“细雨虽恼人,却也有闲情,这种日子就该坐在院子里用膳,在屋里岂不憋闷?”
梅砚终于堪堪回过神,冲着两位外祖拱了拱手,“敢问唐先生与赵先生,你们祖孙一起用膳,我在这里是不是多余了?”
语气很是从容,气度依旧疏淡,却仍有隐隐一股醋味儿透出来,听得赵旌眠与唐枕书俱笑出声来。
宋澜则有些不好意思地扯了扯梅砚的衣袖,“少傅……”
梅砚实在捋不清自己杂乱的思绪,看向宋澜的目光里满是探究,忍了又忍,终究还是问出口:“你昨晚与两位外祖说什么了?”
宋澜摇摇头:“没说什么啊。”
“没说什么?”
梅砚满是狐疑。
昨天两位外祖见到宋澜的时候还满是不快,不过一个晚上,就把宋澜宠得像是亲孙子一样,态度发生这样大的转变,虽是好事,却实在很难接受。
梅砚“啧”了声,看向宋澜:“陛下是不是又在外祖面前装羔羊了,还是像见到兄长一样也抱着外祖的腿哭了?”
宋澜连连摇头,拒不承认。
对面的唐枕书默默夹了一筷子菜放到宋澜碗里,淡道:“陛下不是说此次同行的还有几人么?若是公事上忙得差不多了,就请他们到家里吃个饭。”
宋澜应了声,琢磨道:“别人还好,都是朝中臣子,就是朕的弟弟很是顽劣,十几岁的人了,还是个孩子脾气。”
赵旌眠笑笑:“小孩子才可爱,到时候他们来了我亲自下厨做斩鱼丸,冥冥你不能吃鱼是吧,无妨,外祖给你做虾球。”
“啪”地一声,梅砚把筷子搁了。
不是他的公子骨在作祟,也不是他见不得外祖对宋澜好,而是这席上亲疏冷暖,话语间自有分别,他是个很通透的人,有些事虽想不明白,但至少能看得明白。
两位外祖是不是还在生自己的气?
唐枕书看了梅砚手边的筷子一眼,嘴角带上一抹不知名的笑意,声音依旧淡淡地:“很好,一走九年,脾气倒是见长了。”
梅砚喉头发颤,由坐改跪,面色白了一瞬。
“少傅?”
宋澜和东明也吓了一跳,东明干脆利落地随着自家主君跪下了,宋澜却踟蹰了一下。
这一踟蹰,就落在了唐枕书眼里。
唐枕书神情未变,仍左手执筷,极其优雅地夹了一筷子菜,然后才问宋澜:“天子跪师不跪臣,陛下要跪他,是把他当师长?”
这话听来没什么问题,可宋澜却没急着点头,他看了梅砚一眼,摇摇头。
“哦,那陛下是把他当臣子?”
依旧摇头。
唐枕书不依不饶地问:“不是师长,也不是臣子,那是什么?”
宋澜是在这唐枕书的最后一个字音落下时膝盖碰地的,没什么声音,但还是听得人心头颤了颤,梅砚忽然想起昭阳宫那一日,宋澜满心愧意,叩首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