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旌眠总是这样,应该是喜欢喝酒,上了年纪以后却被唐枕书拦着不让喝,又喜欢做醪糟汤圆,每次锅里都倒上两坛子酒。
不知道是酒煮汤圆,还是汤圆煮酒。
软糯的汤圆入了口,酒气弥漫的醪糟入了喉,梅砚连着吃了两碗,放下碗的时候笑了笑,“甜是甜,辣也是辣。”
东明自己也吃了一碗,闻言有些难以置信地探头看了看梅砚,“主君,您是不是醉了,要不您先睡吧?”
梅砚的酒量一直不太好,平日里也不是嗜酒的人,偶尔陪着宋澜喝一点,喝完了就会犯困。
赵旌眠的醪糟汤圆实在搁了太多酒,梅砚也的确有些不胜酒力,抬眼看了看正堂亮着的烛火,摇头。
“阿公要是骂了他,他会委屈,我等他。”
东明心头一酸。
“主君……”
梅砚呆呆望着远处的明亮的窗户,又是摇头:“你去吧,我自己等他。”
依稀是东明默默出去了,依稀是外面的雨声越来越大,依稀是烈酒烧了心头,梅砚伏在桌子上浅浅睡了过去。
记忆中的往事在梦中才得以被寻回。
——
九年前,也是一个春雨连绵的日子,唐尺素因病过世,梅毓撑着一口气办完了母亲的丧事,然后一病不起。梅砚日日守在兄长床前照料,硬是熬红了一双眼睛。
那一年他才十八岁,未及冠,是名正言顺的少年。
少年那双眼睛通红,看得唐枕书满是心疼,他拉着梅砚的手在梅毓床前坐下,语重心长:“景怀啊,翁翁知道你心里恨,可你不能这么糟蹋自己,逢山这一病半个月,你可有睡过一个安稳觉?”
“翁翁,我睡不了。”
雨声落在屋檐,像是盛京城落下的那场雨,母亲将我和兄长护在伞下,外面是淋漓的鲜血,我睡不了。
唐枕书叹了口气,“景怀啊,有些东西,需要你自己试着走出来,不然过个几十年再回头看,你会发现自己被那场雨困了一辈子。”
“可是翁翁,天下熙熙攘攘阳关道,我该走哪一条,才能走出那场雨?”
唐枕书笑,眉目清绝,眼下的泪痣随着那一笑动了动,抬手指向外面泼天的雨幕:“每一条路都有雨,要么撑伞,要么等天晴。”盐擅婷
梅砚没有去等天晴,兄长的病一好,就撑着伞去了盛京。
至于那天晚上,梅砚是被赵旌眠点了睡穴扛到床上睡的,他睡不安稳,隐隐约约还能听见阿公在自己床前嘟囔:“这雨怎么还不停,他听见雨声就做噩梦是不是,枕书,我能不能把他的耳朵堵上?”
——
不知是在哪个梦里,梅砚笑了笑,好在他如今已经能够在雨声中安枕入眠,而这一切,全是因为有人接过了他手中那把伞,为他破开雨幕,求来了一个晴天。
宋青冥啊。
梅砚再醒来的时候,正被一双宽厚有力的臂膀揽着。
他仰了仰头,对上那双清朗的眼睛,含着笑。
“青冥?”
“嗯。”宋澜低低应了声,一边揽着他往床榻上去一边说,“少傅,去床上睡。”
梅砚没拒绝,动了动酸麻的胳膊,再度打量宋澜,却见他神色如常,没有一点委屈,“两位外祖和你说什么了,阿公有没有骂你?”
“啊?”这次轮到宋澜怔愣了一瞬,随即笑起来,轻叹,“没有,朕没挨骂,天太晚了,少傅快睡吧。”
已经过了子时,梅砚被那酒烧得难受,眼皮沉得睁不开,躺到床上之后却仍拉着宋澜的胳膊不肯松手,像是心中有一千一万个不放心。
依旧是令人安心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来:“没事,睡吧。”
他亲了亲他的额头。
第64章 路虽难
这一夜什么都没发生, 没有如鲠在喉的梦,也没有难舍难分的缱绻。
梅砚醒过来的时候只觉得耳边嘈杂,絮絮叨叨的人声甚是吵闹, 然而睁开眼睛一看,屋里空无一人。
宋澜呢?昨夜他不是回来了吗?
梅砚抚了抚还有些昏沉的头,推门一看, 院子里的景象令他有些瞠目结舌。
雨还没有停, 细雨如丝线,令人眼前一片朦胧, 而梅砚的目光就隔着那片朦胧看过去,只见院子里站了一堆人。
宋澜穿着一身束袖的衣裳,正踩在梯子上扎凉棚。梯子旁边的东明手里抱着一块硕大的油布, 垫着脚递到宋澜手里。赵旌眠撑着油纸伞与唐枕书站在一边,时不时还腾出手来指挥一番。
“冥冥,那边那块油布再拉高一点,诶对对对……”
……冥冥?
梅砚有一种退回屋里继续睡觉的冲动, 他是不是酒还没醒, 那醪糟汤圆后劲儿这么大的吗?
然而没等他退回去, 唐枕书的目光就看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