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题切中所有人隐秘的好奇,桌上有不明真相之人也被带了进去加入讨论。
“要我说那是无妄之灾,将军也不要太放在心上。”
“一想到有功的将领被泼这样的脏水,那长老说不定还在驿馆好吃好喝享受着呢,就觉憋得慌。”
戴珺借着提杯的动作去看顾衍誉的反应,她面色沉沉,只闷头喝酒,也不说话。
他有那么一刻,忽然发现自己看不透她这番神情的真假。
严柯不知这其中隐情,他原是对这些不感兴趣的。早先听闻瑞王去宫里呈刀鞘,严柯已觉尴尬,这么一点东西敢直指将军勾连外族实在诛心。好在又有传言说瑞王及时醒悟,说自己是冤枉了顾家。但他这中间还见过瑞王和建安侯几次,后面这个说法他并未从当事人那里得到印证,似乎也只是民间谣传。
他对这些事看得云里雾里,索性一点不想沾了。
这些人脑子好、有手段,却只会相互倾轧,把心眼对准自己的同胞,这是他第一不齿之事。可惜他父兄说得也没错,他吃着严家的米,摘不干净从家族中拿到的好处,眼下自己也不过是个校尉,不能撼动什么。
严柯打小就更喜欢顾家大哥一点,小少年只觉得像顾大哥那样骑马挽弓,能保卫家国才是正道。那时他就喜欢跟在顾大哥后面,跟自己哥哥反而玩得少。后来渐渐长大了,两家往来不多,顾衍铭也总不在陵阳,交集才变少。但他如今走的却是顾衍铭的路——顾将军就不是靠有一个当太尉的父亲走上去的,他是靠自己赢得的军功。
眼下这议论怼到耳朵边上了,严柯也不得不听进去几句,别的弯弯绕绕说不清,却心知站在顾衍誉的立场肯定烦极了。
但这几人不归他管,疾言厉色恐怕不合适,只能转而搭着顾衍誉的肩,给她夹了一筷子金丝肉卷,在她耳边低诉:“顾大哥光明正大,莫听那些人的鬼话。”
顾衍誉垂眸不语。
再抬头时她瞪着刚刚说话的人,眼中戾气分明。那姓林的到底还有几分胆子,目光闪躲,但该说的都说了周全:“诶唷顾小公子,您瞪我可没用,要有气您得找那个长老去。事情都是明摆着的,谁不知道顾将军委屈。”
顾衍誉冷冷一笑,几乎是从牙齿缝里挤出来的话:“你怎么知道我不会去找他?”
那人眼中喜色一闪而过。
但气氛这么着就不对了,林建茗赶忙过来打圆场。
他只想把这聚会办得热闹。平时赶上大节庆也有人带人,通常出不了岔子。今日有几张新面孔他不怎么熟悉,没想到是些没眼力见儿的。当下就按着顾衍誉的肩膀给她添酒:“这是怎么了?好日子听那些浑话干什么。来,我陪你喝酒。”对这那几个挑事的面色就不大好了,有几分阴沉道:“不愿同乐的可以从我这画舫上下去。”
那几人连忙拱手,噤了声。但顾衍誉面色始终没缓过来,喝的是闷酒,看向那几人,眼中有恨。
严柯也不是傻子,他已经觉出味来。这些应该是家里安排好的人,如果他在灯会上跟这些人撕破脸,恐怕还要连累家里不好交代,可这些话用心可诛。他们就算不再开言,方才那番挑唆也像针扎进顾衍誉心里,这位朋友不痛快,严柯也不怎么痛快。
任由这些人在顾衍誉面前晃下去,还不知道会出什么事,他撂下筷子,叮嘱顾衍誉:“你一贯行事随性不受拘束,但那些没有影的事别听风就是雨,此番无论如何要听你父兄的话。”
随后起身叫上那几人,借口别处玩乐,把他们拎了出去。那几人倒也不敢拒绝。回头多看顾衍誉几眼,心中盘算这煽风点火的力道是不是足够。
顾衍誉看着严柯的背影,眼中闪过复杂。
她本该借着醉意跟那些挑事人大打出手,然后就着这把被点燃的怒火去驿馆寻衅。眼下人被严柯带走,写好的戏码忽然用不着了。
但这也没打乱她的阵脚,唱戏要“三翻四抖”,重点不在今夜里。
她只是忽然觉得等这计划被全盘揭开,她与严柯之间恐怕再不能如今日这般相处。
她借着这么一点不愉快,顺理成章喝着闷酒,摆出一副不爱搭理人的样子,免了交际应酬。
她在喝酒,戴珺在担忧。她那伤口大概还没完全结痂,今日又不带侍女出来,竟还敢这么灌自己。
但他又觉得自己想多,顾衍誉不傻,她清楚自己是什么身份,断不会真的在这种宴会上喝醉。
只这一杯杯下去,到底显出醉态来,眼里透着水汽,面上飞起一点薄红。
戴珺原意是打量,是带着抽离的审视,在众人觥筹交错无暇他顾之际,他放心把目光落在顾衍誉身上,但不知哪里出了差错,这打量过头,脑海里下意识把顾衍誉的脸跟姑娘家的打扮拼合,那张脸被他读出了“娇艳”的意味,硬生生看得他开窍三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