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世上没有几个像戴文嵩那样的人,他可以不管皇帝如何对他,依然心志不改,可戴珺自小目睹父亲如何走过这些年,他对皇帝有恨。
戴大学士被儿子的态度气了个半死,好在他本来也病得半死不活,算下来儿子给的这点气竟没造成什么影响。戴珺到底做出一些让步,他说他会照看罗汉寺里那些老人,直到给他们都送终。
知道他心意已决,为父的以性命相逼也没使他松口。于是戴文嵩又挣扎着自己好了过来,气哼哼地自己扛起一片天。大概“生气勃勃”的“生气”,靠气出来的也算吧。
但阳朔也知道,公子立场坚定,心却是软的。这些年里,若不是有公子,於镜庭的那些老人……嗐。
戴珺的步子看起来漫不经心,实际却有方向,没有打弯地地走到了顾府之外。但到了近前他也没去让人通传,像是又准备走了。最后踱到顾府后的一座酒楼上,那里有个位置,能看到整个顾府的后半进。
这日顾太尉与人议事不在府上,是顾衍铭先回来,手里高高举着一个什么东西叫小妹的名字,顾衍誉小跑出来一看,那是一个糖画,竹签上粘着一只活泼可爱的小兔。
她恍然回到很久之前,实际上那时候还太小记不清楚事,只隐约有印象兄长每次从陵阳郊外驻地回来总是给她和姐姐各买一个糖人儿。她被送去乐临之后还总是喜欢看着门口,吴三思问她在看什么,顾衍誉说等哥哥回来的时候会给她带一些吃的玩的。但她不知道下一次看到哥哥从外面回来是什么时候。打那之后换成了吴三思三不五时就给她带一个小玩意儿,有时是糖人,有时是糖山楂,有时是竹编的小玩具。
后来陈熙华嫁到顾家,哥哥嫂嫂都会给她带这些,有时是杏花楼的糕点,有时是德馨斋的鸭子……再后来,就没有了。
陵阳城里会给她送东西的人很多,知道顾三公子好黄金好美玉,想搭上顾家的,送得往来不息。
但再没有人会送她这些。
顾衍誉看着那糖画的小兔有点发愣,顾衍铭失措:“路上看到,我顺手就,哎……你也长大了,哥哥不知道你喜欢什么了。”
顾衍誉拿过那糖人儿来,有点孩子气:“我还喜欢这个。”
顾衍铭笑得有点傻,又说:“回来这些日子见你的时候少,你跟着爹好像总有很多事。”
见她的日子少,是顾衍誉也有意避开。她想念顾衍铭不假,人回来了,又想逃避。顾衍誉知道她这个哥哥只是纯善,并非愚钝。然而她想不明白的事太多了,捎带着,连顾衍铭她也不全是信赖,怕顾衍铭看出这点端倪而生分,更怕哥哥已经不是她想象中的哥哥。
“大事当前嘛,爹比我更忙。如果见天儿没事做,岂不真成纨绔了?”
顾衍铭看着她:“顾家又不是养不起。”顾衍铭从不说混账话,这一句出来听得顾衍誉一乐:“行了,你忙你的吧哥,我吃个糖回来咱们吃饭。”
不想让兄长觉出异样,顾衍誉自己拿着糖人儿从顾府后门偷偷溜出去。
太阳就要落山了,顾府后门无人经过,顾衍誉坐在阶前,难得找到片刻自在。她举着糖人儿的棍儿上下晃动,让那只小兔如同在虚空中奔跑起来,阳光斜斜照着,在院墙上投下阴影,她玩了一会儿,兴许自己都觉得傻,于是又变了脸色,利落而干脆地咬下兔子脑袋。
“这是,干什么呢?”阳朔不解。
“跟自己玩。”戴珺说。
说了阳朔还是没懂。
通常,於镜庭想要拿去审的都不是什么好人。他们可以让人无声无息地消失,无声无息未必是因为於镜庭势大,如今也实在说不上有什么势,只是被“消失”的人,往往自己和家人心里也都有鬼,不敢喊出来。
阳朔和安澜大人想法差不多,顾太尉明面没有表态,但暗地里做的事可真是不少。若只是对扔明枪暗箭,无伤大雅地争个皇帝欢心,於镜庭也未必管得着,但这党争已然屡屡伤及纯臣,搅乱地方吏治,这就是於镜庭不能忍的。唯一难点在于,拿不到切实的证据,即便大家都心知肚明事情是谁做的,却抓不到把柄。
此番祸及谢为良,性情耿直的安大人再也坐不住,想把顾衍誉拿回来上点手段,不过戴大人没准,小戴大人也从中拦了一道,要自己查个究竟。
阳朔觉得安大人的思路挺有理,想动顾家,有个从谁下手的问题,两个朝廷大员如果无声无息消失了,定会引起恐慌,贵妃在深宫中,未必对娘家的事都清楚。剩下这个顾衍誉,或许是唯一的突破口。很多事卡在这里,答案又近在眼前,要安澜再忍怎么忍得下去?顾三儿怎么看,都是个沾染了不少事情,说不上清白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