陵阳国主曾用他买来的死士大量试毒,在这些孩子幼时便喂下“相思引”,给他们提供源源不断的补药,若中途不出意外,这些人中十有六七可享常人之寿。但如果喂毒之后有心让他们怕上某种东西,比如被狗咬之后夜夜听得犬吠声,快则三月,慢则两年,就会毒发而亡。
顾衍誉听后骇然:“人命在他手里是这样轻贱的东西?”
戴珺点头:“他就是这样试出了如何用‘相思引’掌控人,唯没有‘恐惧’的人才可逃脱。”
“可自小买来的死士是被当做工具养大的。没有亲缘关系,也没有未来。为了让他们能随时甘心为主人赴死,教养他们的人不会尽心开蒙,这些人至死脑袋里都不会考虑太多事,当然不会恐惧。常人如何能做到?”
戴珺:“是,有牵挂、有念想的人,自然就有恐惧。人生有尽,挂牵无涯,相思为引,如果想活,就要向他们低头。”
“因为……只靠修心不够,寻常人家里,也负担不起那么多的补药是么?”
“是。”
各自上完了香,戴珺把两块蒲垫放好,索性就这么在这牌位前坐下说话。
对戴珺的娘亲而言,戴家可供她源源不断的补药,然而即便她知道这毒如何发挥作用,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恐惧蔓延。
她最害怕的事就是因丈夫的直言全家被报复。
她一次也没有怨过丈夫。
她只是很担心自己的孩子。
他还那么小,如果有人要对他下手,他该怎么办呢?她担心他的饮食里被人下毒,担心他在街上走的时候被人掳去,担心他遇到折磨和暗杀。
恐惧使得毒性不断被放大,让她的五感渐衰,而模糊的五感又加重了这份恐惧,情况不可抑制地越来越坏。
“仆从们日夜看护,也有照顾不周的时候,那一天我爹出门在外,她原在家小憩,自梦中惊醒后一路叫着我的名字跑出去,以为有歹人绑了我要将我溺死。她已分不清现实和虚幻,一刻不能等地去水中救我,然后便跌入湖水之中……捞上来的时候已经冻僵了,还做出抱着一个孩子的姿势。”
顾衍誉听着,感到呼吸都困难起来。
“最初病发时她还有一半清醒,总想忍着,不叫我们担心,但那样的痛苦又怎么藏得住呢?最先失去了味觉,然后是耳力,眼力……我在身后叫她的时候她听不见,我只能跑很快去抱住她,出现在她面前,大声告诉她我还好好的。”
娘亲死后很长一段时间里,小小的戴珺在练功夫的时候都会想,为什么自己跑得不够快呢?如果最后他也能快一点,是不是就能抓得住娘亲?
顾衍誉不知该说什么去宽慰他。
这世间的道理,早有人掰开揉碎在书里写过,最难的不是“知道”,是当事情发生在自己面前时,亲身越过那一道坎。
那时戴珺都记事了,必定将母亲的所有痛苦都看在眼里。
顾衍誉想,如果她目睹了顾怀璧如何在病痛中挣扎,也许她不会等,也不会顾得上什么大局,被说是懦夫也好,莽夫也罢,仇人总要先杀了再说。
没有哪个孩子能容忍自己的母亲受到伤害。
他讲述时哽咽的瞬间,顾衍誉共享了他的仇恨和痛苦。她翻出里面的袖子来,温柔小意地给他擦眼睛。
戴珺在看到顾衍誉也通红的眼时,忽然住了口。
他定了定神,换了口吻:“我就是在那之后不久遇到的沈万千。你有好奇,为什么却不问我?”
顾衍誉顿了一下,好奇,不过她已经叫人查了。在知道有罗汉寺那些人存在之后,更是猜出个七七八八。听到戴珺这样问,她一副卖乖的表情:“唔,你的秘密,你愿意告诉我我才会听。”她一本正经拍拍戴珺的手:“夫人会允许你有秘密的。”
跟顾衍誉猜的情况差不多,戴珺会跟沈万千走在一起,最大的现实原因是银子。
戴家当初掌权的不是戴文嵩亲爹,他这样一个不能为家族延续荣耀还可能带来风险的后辈,如果当时的戴家家主良心一般,他就几乎没可能从戴家得到什么好处。而戴文嵩这个人的性格和为人嘛,注定了他也没有俸禄之外的收入。还是聂弘盛登基之后的赏赐,让他手头宽裕一些。天大的从龙之功,就换得这么些好处。眼下这间闹中取静的大宅子,就是那时得的,还好顶着御赐的名义,旁人不大敢动,不然他有一阵连这容身之所都未必保得住。
戴珺娘亲中了“相思引”,需要不断以补药填补,家中积蓄几乎耗尽。
戴夫人走后,他的俸禄若只供一家人日常生活,也还过得去。但别忘了,还有他救下养在罗汉寺里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