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运的线,至此被编织在一起。
“只是有一点儿,”顾衍誉语气黏糊糊的,“还没到真难受的时候。”
“你先回去睡?我会守着药的。”
“不要,”她抱住了戴珺的脖子,“我们接着说会儿话吧。”
小厨房平日只用来做点心和煮茶,此刻满是草药的气味,还有戴珺在身边,这一切令她感到安心。
顾衍誉在蒲良那里得知了更多关于她娘亲的事。
与她查到的联系起来,她能勾勒出顾怀璧生命最后的那段日子。
那时顾怀璧知道自己会死了。
她的幻觉越来越严重,五感也渐渐衰退。
见戴珺神情有异,顾衍誉解释:“唔,就是,她吃东西没有味道,听音和视物其实也都模糊,但她不愿家人担心,总要藏起端倪。娘亲幼时是我外祖的掌上明珠,她在他的教导下精于剑术,功夫练得好极,她就靠着功夫底子和自己的判断,来分析身边动静,再做出应对。轻易不肯叫人看出她已经渐渐跟外界隔绝。”
顾衍誉说这些的时候,她没有看到戴珺的眼睛,未能发现他几乎落泪。
他想起了——
最后娘亲什么都看不见了,早已模糊真实和幻觉的边界。
她从屋里跑出去,惊呼着:“珺儿,我的珺儿,他们把珺儿绑走了!”
仆从在她身后叫喊“夫人,小少爷没事,您别跑!”
但她听不见。
仆从们害怕了,几个人拉住她,再让人去找戴珺。
戴珺赶来,死死抱住母亲。
她着急地去摸他的脸,去拍他的胳膊,好确认他的存在。发僵发木的手指早已没有那么灵活,因怕她误伤自己,指甲早被修剪过,但她太用力了,戴珺的胳膊还是被掐出痕迹。
“珺儿,我的珺儿……”
“娘亲,娘亲,我在这里!就在你身边。”
……
他低眸看着有点蔫的顾衍誉,暂时未将心中猜测说出口,而这个念头却在他的心底掀起惊涛。
顾衍誉神思昏沉,低低地讲述。
顾怀璧最后那几年被幻觉折磨得辛苦,却总撑出无事的样子来,不知道在骗顾禹柏,还是在骗她自己。依然会招呼一家人高高兴兴一起打牌。顾衍誉说,与其说是享受最后的时光,不如说是她在教顾禹柏在她死后如何待这些孩子。
她对他的偏执孤绝最有体会,知道真正的顾禹柏其实是个连话都不愿跟旁人多说一句的古怪脾性,真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在官场上长袖善舞左右逢源的。
她想教会他如何跟这些孩子一起生活下去,就像她曾经教会他读书识字,教会他剑法。
“偷偷告诉你哦,三个孩子里,我最喜欢誉儿,因为她最像你。你会好好把她养大,对么?”
“为什么只有我养大她,你不喜欢她了么?”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顾怀璧摸着他的脸,平静而忧伤。
顾禹柏拼了命地摇头。他接受不了。
他一直在用人生的前面几十年去证明“人定胜天”,好像只要学会咬着牙,把遇到的难事吞下去,他就无所不能。他靠着这个信念走出了乐临,走到陵阳,凌驾于千万人之上,也被千万人唾骂。
可是他在顾怀璧的异状面前竟毫无办法。
被预知的死亡真是世界上最残酷的事,因为告别会变得异常漫长。
需要担心她一夜睡过去就再不会醒来,第二天醒来见到她好好的,侥幸之余又开始担心,在新的一天,活着这件事是否令她感觉折磨。
“就是这样了。他做过很多尝试,依然无法阻止我娘亲的幻觉日益加重,渐渐衰弱。我爹甚至试过把自己的血换给她。不过,奇迹没有发生。”她说着伸手去摸戴珺的脸,“嗳,眼睛怎么红红的。”
他握住顾衍誉的手指,以脸颊蹭她的掌根。
“你真漂亮,要哭的时候也这么好看。”她轻声道。
戴珺回应她的,是落在她掌心的吻。
说完顾禹柏这件事,两人有好一会儿都没开言。
他取来温水喂顾衍誉喝下,待她咽下最后一口,戴珺忽然问:“燕安,太尉大人他当真……就此消失了么?”
他说的是消失,而不是死亡。
顾衍誉一僵,因他的敏锐。
她放下杯子的瞬间,眼神跟着落进杯中,避开他的眼,脸上出现带着稚气的委屈:“我没有骗你,他什么话也没有留给我。”
戴珺心中轻叹,把她拉过来,脑袋按在自己脖颈间,轻抚她的后颈:“我不会怀疑你。”
他的心早已软成一汪水,他知道顾衍誉接下来无论说什么,他都会照单全收。
顾衍誉的声音断断续续:“即便他是这样一个父亲……偶尔,我也会……想起他呢。成亲之后我回过顾府,打开了父母的卧房。哥哥说,娘亲留下一把佩剑,原是给我的,我想去看看。结果发现卧房是空的……娘亲的遗物,他全都带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