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夭说不清楚他听见那句“谢白衣不在乎”时,是什么心境。
他有点想笑,最了解他的莫过于他亲手养大的徒弟,但又有点难过,因为李长安而难过。
宋明赫和怀竹月走出藏云阁,又站在外面说了一会儿,谢夭在里间兀自收拾好心情,偷偷从藏云阁里溜了出来。
沿着山间小道下山,还未走回房间,远远就看见自己房门口站着一人。
李长安几乎要跟月色融为一体了,他抬头看着天上一点弯弯的月亮,见谢夭回来,站直了一点,沉沉地看了他一会儿。
谢夭也站定脚步,只是沉静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刚看见李长安那样的神情,谢夭不知道如何开口了。
李长安却像没事人一样笑了笑,道:“去哪了?等你半天了。”
谢夭拱手道:“哦,出门散步。李少侠久等。”
两人又是一阵无话。
半夜三更,实在不适合出门。晚上思虑太重,做事就容易偏激,说话也不着调。
谢夭不确定再这么待下去他会说出什么,于是道:“天色不早了……”
这时,一直抬头看月亮的李长安开口了,他道:“谢夭,你会喝酒吗?”
第25章 冬至(二)
谢夭坐在屋顶抬头望着月亮, 手里晃着酒盏的时候,心里还在恍惚。他这个人什么都带李长安干过,上树下河去酒楼, 是一个非常不称职的师父。唯一坚守的底线就是, 不带李长安喝酒。
他听说, 人长大第一件事,就是学会喝酒。他觉得这个说法不准, 从他十几岁时年少轻狂的时代,他就学会喝酒了。不是因为其他的, 就是因为他爱玩。
但对着李长安这个从小就立志成为大侠, 以至于一睁眼就是开始练剑的人来说, 这句话大概是适用的。
一个人行走江湖这么多年, 大概也会有不少烦心事吧?或许也遇见了什么人, 自那以后就学会了喝酒。
两人坐在屋顶上,安静的月光落在两人身旁。
谢夭酒量很好,没轻易喝醉过,他道:“李少侠……认识这么久一直喊你李少侠,倒是显得有点生分了……”他像是随口一说,单藏着他自己都没发现的私心。
李长安喝了一口酒, 道:“叫什么随便你, 但要是叫的不好听……”
谢夭几乎没有思考,下意识就截住他话头:“长安呢?”长安两个字一出口, 他自己都愣了一下, 原来自己一直想要喊他长安的。
但是这是小名了,不是太亲近的人, 实在叫不得。
谢夭笑了笑,抬起眼睛诚挚地看他, 小心翼翼道:“……可以么?”
李长安愣了一下,接着淡淡一笑。
谢夭道:“如何?”
李长安偏过头,冷冷道:“都说了随便。”
谢夭笑起来,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李长安只是在旁喝酒,没过一会儿,也淡淡笑出来,心中郁结之气好像少了不少。
大概是因为今晚月色太好。
酒也很好。
谢夭笑了一会儿,道:“长安,你知道么?我有一位阔别已久的朋友,也是如你这般,死要面子,从不说自己的心里话。自我认识他起,他便是那样了。”
李长安心道长安就长安,怎得前面就加上了一个“小”字,但他此时不想纠结名称了,只抓住了谢夭话里“阔别已久”四个字,道:“很久没见过?”
谢夭点头:“很久没见过。”
李长安不再说话,谢夭看着他,目光闪烁,道:“我不告而别,属实混蛋。”
李长安噙着酒杯点点头,不看他,只看着夜色中沉沉的归云山庄,低声重复道:“确实混蛋。不过如果混蛋知道自己混蛋,倒也不算坏。”
半晌,他转过头,目光沉沉,对谢夭道:“你想见他么?”
谢夭看着他道:“想。”
李长安转过头,莫名轻笑一声,似乎有些轻蔑,他又道:“见了之后呢?如何?”
谢夭这时伸出两只手,强拉过他的脸,逼他转头。他两手捏在李长安颊边,李长安脸侧的肉都鼓起来,莫名显得几分可爱。谢夭又想要笑。
在他手捏住李长安脸的那一刻,李长安眼神里则闪过一瞬间的惊慌,按住谢夭胳膊,道:“你……做什么!我……”
能让万年处事不惊的李长安惊慌至此的,也只有那位姓谢的了。
谢夭这时松开他,一只手拎起身侧的酒杯,跟他碰杯,金玉酒杯清脆一声响后,目光闪烁着看向他,微笑道:“跟他喝酒。然后祝他长命百岁,平平安安。”
李长安还保持扭转半个身体的姿势看他,眼睛微微睁大,呆愣住了。
谢夭仍举着酒杯对他笑着,眼神中间有光波流转,除了笑意,似乎还有一种化不开的情绪,哀伤的,浓得像是一团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