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这,谢夭终于冷哼一声,这里的记载还算靠谱。
他从宋明赫桌子上拿过朱笔,三下五除二把前面那些屁话一划,改成:“信阳李氏,福禄皆贵,有神官庇佑,每每逢凶化吉……”
最后又在下面潇洒地留了一句:
“你才不祥,你全家都不祥!”
骂完,他才合上书卷把这破烂名册给塞回去,却在书页翻动间忽然看见一个词——“黑虎寨”。
那是宋川宋溪的记载。
“庄主宋明赫前往宜城山议事,偶遇两帮山匪火拼,黑虎寨匪首临终托孤,改为宋姓。”
谢夭苦笑一下,心道还真是冤家路窄。褚裕的父母,就是死于黑虎寨劫道。
他们这种江湖人士,跟道士打交道的多,有的时候不得不信命。似乎每个人命中都有劫数,他的一劫便是桃花谷,而褚裕的第一个劫数,在他让褚裕修心修了三年后,终于来了。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谢夭心里念叨着,正欲把东西塞进去,就听见外面传来了三个人的脚步声。谢夭连忙把手上蜡烛熄了,躲进里间,从屏风往外看。
来人是宋明赫、怀竹月、李长安三人。
宋明赫一进来就点了灯,房间顿时大亮,谢夭这时看见三个人脸色都很沉,像是在商量什么要紧的事。
……而这股沉默的氛围,明显三人意见不合。
怀竹月道:“师兄,你难道真听两仪观那个牛鼻子老道说的,给谢师兄立什么衣冠冢?”
谢夭一怔,半晌,轻轻地喟叹了一声。
原来是这个……原来归云山庄这些日子,一直在筹备谢白衣的葬礼。怪不得出现了越来越多的外宾,怪不得弟子出门采买,甚至买了很多白布……
也怪不得,李长安心情不好。
不是什么人成亲,甚至不是喜事,而是白事。
谢夭一笑,看来他这是要成为自己参加自己葬礼第一人了。
宋明赫道:“其他门派的人已经来了,甚至还带着礼品,这种情况下又能如何?”
怀竹月愤恨道:“他们就是在逼着山庄承认谢师兄已死,可是连尸骨都没有找到,拿什么东西沉入剑归墟,况且,谢师兄就真的死了么?”
宋明赫喝道:“七年了,如果他活着,他为什么不回来!”
谢夭又想起他最后一次回归云山庄,恍惚许久之后,嘶了一声,心道纠结这个干什么。
外面,宋明赫一句话把怀竹月震住了。
宋明赫道:“当年那种情况,你当真觉得,谢师弟是神仙么?他活得下来么?”
一句话戳了怀竹月痛处,她愣了,无措地望着宋明赫,哑口无言:“我……”
如果不是她,谢白衣又怎么会陷入如此险地?或者说,死得本应该是她,而不是她在这声嘶力竭地说着“谢师兄怎么可能死”。
怀竹月苦笑道:“庄主……你果真很合适做庄主。”
宋明赫不去看她,只用目光看向旁处。
谢夭听得有些头大,就连心情也隐隐焦躁起来,他不知道这种东西有什么好吵的。
他转头去看一直没有说话的李长安,看到他一刹那,就像一盆凉水兜头浇了下来,那点心烦气躁全没了。
转而是一种,无法言说的难过。
李长安只是静静拿着剑,斜斜地靠着柱子站着。他一身玄衣,几乎要隐进黑暗里,一双桃花眼没完全睁开,目光也看不分明,不知道他在看什么,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太孤独,也太寂寞了。
他明明身处在热闹里,甚至身边人都在脸红脖子粗的吵架,但他就是沾染不上分毫,游离于人间之外。
他像是孤独地追寻着什么流星,即使那颗流星已经转瞬即逝了。
那种眼神几乎让谢夭震了一下。
当年烧得半死的李长安,睁开眼睛看谢夭第一眼,就是这种世间与他无关的眼神,即使他当时已经快要死了。
他花了好几年,才把李长安养好了一点。如今又让看到了,这种他不想看到的眼神。
有神官庇佑么?
他这个神官不是很称职啊。
在他们争吵的间隙,李长安忽然低下头轻轻笑了一声。
只这一笑,把三个人都震住了。
李长安只是此时在想,谢白衣,你走得太早了,留下一堆烂摊子。
谢夭在黑暗中很慢很慢地闭上眼睛,心想,这笑声也让人听得很难过。
怀竹月不可思议道:“长安?”
她不知道为什么李长安这个时候还能笑出声。
宋明赫叹了口气,道:“长安,你的看法呢?毕竟是你师父,你和他关系最为亲近。”
李长安道:“谢白衣不在乎。”
说完,他拎起剑行了一礼,道:“弟子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