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斯远本就是一个得过且过之人,与其被过往支配,不如一下来得痛快。
在明海县,她面对颜璐青时,这样的想法一闪而逝。
其实……
心底里还是期盼,有人能站出来,义无反顾怜惜她,保护她,替她摆平一切。
干涸的眼眶,不知何时盈满泪水,一滴滴滑落,止也止不住。
她的命运从不偏爱她,安斯远的人生有太多不可求之事。
那时她出车祸卧病在床,有人劝导她,想点好的,人生还有很多意义。
比如说戈壁初升的旭日,草原翻涌的绿场,山涧奔腾而下的银瀑……有人喜欢安斯远的美貌,有人热衷安斯远的温柔,有人仰慕安斯远的能力,还有人,会无条件爱着安斯远。
她就像是蛰伏黑暗许久的困兽,在那逼仄的洞窟中,无数次窥见那转瞬即逝的光亮。伤口已然在身上愈合结痂,她有能力冲出去奔跑,她在祈求的,无非是那太阳能够慷慨偏爱地熔化她的壁垒,强迫她重见天日。
她应当有疗愈自己伤疤的能力,但是还在卑微地渴望他人的关怀。
这是安斯远给自己设下的陷阱,是她的保护色,她披着这段记忆太久,安斯远甚至自己都不想撕毁它了。
她不是在徘徊。
她是在渴望爱。
可是她如此擅长欺骗自己,她不愿承认。
事到如今,安斯远坚信不指望别人,她拿着这段痛苦记忆太久,她想要亲自撕碎,亲自毁灭——连同那个披着痛苦太久,已经和那段记忆粘连在一起、不见阳光已经溃烂的自己。
她还是自己松手了。
但是现实似乎有了转变。
有人抱住了她,即便是披着那层痛苦,安斯远还是能够感到阵阵温暖。
原来那层痛苦,这么薄吗?
根本挡不住那炽热的暖流。
……
蔡文琴的父亲头上包裹着纱布,他悲痛地伏在急诊厅外的座椅上,身旁是已经泣不成声的蔡母。
蔡文琴攥着白伊来的衣襟,歇斯底里地哭喊。
麻绳专挑细处断,厄运专找苦命人。
白伊来呆滞地看着宣泄情绪的蔡文琴,却挤不出一滴泪水。
女孩幽怨,呜咽着哭诉,“我们只是想安安稳稳的过日子,我们一家只想平平淡淡的生活,为什么,为什么……”
蔡文琴的手上有姐姐的抓伤,渗出缕缕血水,都随着她的眼泪一起染红白伊来的衣裳。
白伊来她站立不动,顺承蔡文琴的情绪。
她能做什么?她做不到什么。
千百种思绪涌在心头,她都无一例外一一弃舍。脑中蓦然闪过那人的身影,白伊来自嘲。
都什么时候,怎么她还在依赖安斯远。
……
白伊来前二十多年的人生,是在蜜罐子混合着荆棘酷刑中泡大的。
父母待她极好,家里最漂亮的花是给她买的。最有趣的玩具,最好看的裙子,最昂贵的书籍,一切的美好白伊来唾手可得。
与好相对的,是父母的控制欲过度。
小学不允许她与同学玩乐,大量补习班占据所有课外时间。初中父母一对一辅导,直到上到重点高校,特地叫了阿姨在校外陪读,偶尔露面进行交涉。
白伊来不懂得怎么和别人交流,父母让她保持安静,她便素来如此。她不懂年轻人的热梗,不懂当下流行潮流,有的只是端庄优雅的典范仪态,轻声细语的温婉性格。
她印象中,同学对她说过最多的一句话就是——白伊来,你的爸妈管的好多。
从饮食习惯生活举止到课余兴趣爱好,白伊来就像是一款由家长精心设计好的程序,完成家长规划的一言一行。
不听话就要挨打,听话就会有糖果。
爸爸妈妈都是为了你好。
给一颗枣打一巴掌,白伊来便如此快乐地长大。
大学之前不会用智能机,没接触过电脑游戏,更别提所谓的短视频。白伊来所有的社会认知都来自饭后半小时的新闻联播,为了考试能结合时事。
成年后,她总是把学业放在第一,不清楚和人交往的边界,久而久之那群同伴会给予她独立成长的空间。
那时,白伊来不清楚这是他人对她的尊重,误以为自己人缘不好。
大学课堂上,她见证了很多绽放异彩的大学生,让她第一次对青春,对生命有了鲜活的认识。
父母告诉她,你应当考研,应当考公,应当有个好工作,应当爬上高地位。
“不要沉湎于低质量的社交,你还有向上的空间。”
“白伊来,你注定要成为人上人。”
她听从了父母的意愿,她的成绩是名列前茅的,她的穿搭是取材自公务员培训的,她对社会的认知是来自红色教育平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