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尘缨不明白她的意思,试探性地开口:“云阁事务繁忙,自然没空......”
楼月归仿佛没听到他的回答,话还没说完便冷声打断,直白截然,没留任何余地:“他今天若是来了,你必死无疑。”
那双眼藏着黑渊,严厉又深刻的语气全然不是玩笑。重尘缨呼吸一断,额角顿时冒出了汗。他张了张嘴,吞吞吐吐:“师父这是,什么意思?”
“流止如果出现在此,原因只会有一个:你选了妖族,他来取你性命。”
嗓音再度一沉,让这话像冰琢的锤,重重敲在心上,碎了一地寒霜。
“二师父......”重尘缨感觉到咽喉里好像浸了血,呛得他几乎说不出话来,视线飘忽不定,连嗓音都隐隐发起了颤,“要杀我?”
他的师父,要亲手杀了他?
眼皮无规律地打开又闭上,似乎费尽了全身力气来反复确认这句话。
“身负云阁所有核心秘法,师承楼月归云流止,任何一个身份,只要你想,都可以煊赫一时赤火难息......”楼月归低眸看着,对重尘缨的反应视若无睹,语气依然冷淡,“但也可以凝水刃化冰刀,剖开心肺,取你性命。”
“云阁不会放任这样危险的人成为敌人。”
“尤其是云流止。”
脑子里似乎有什么东西濒临极限,不断膨胀,不断升温,然后砰得一声爆裂了。
救人,然后杀人。
重尘缨一个踉跄,抬手扶在墙壁上,险些栽倒在地。
他以为他真的有选择,毕竟那是和他一起生活了十多年的师父。哪怕在外再怎么凶残冷酷,在内却是笑颜相向,甚至可以插科打诨的师父。
他没有父母,跟着两位师父长大,他们就是他的父母。
重尘缨打心底里一直是这么认为的,哪怕因为敬仰偶生卑怯,会因为畏惧偶生胆寒,但依然这样认为。
就算干了再大逆不道的事,最严重也无非就是拖回来打一顿骂一顿,和世间每一个不听话的小孩一样教训一顿。
却没想到会这样狠,这样毫不犹豫。
好像自己只是个织布娃娃,心情好了就好玩好穿地哄着,可一旦没了兴趣,就全盘撕碎,连内里的软棉花也给要烧得一干二净来泄愤。
哪怕十数年心血付诸东流也毫不在乎。
“那为什么,还说要让我自己选......”他呢喃着,眼底尽是茫然,“明明只有这一条路......”
“因为我希望你是自愿的,而不是被迫。”楼月归忽然软了声音,眼睛压下来,敛去了起先的冷漠和锐利,“阿缨,我给你选择的自由,并不代表所有的路都是能被选择的。有的路你走了,能活,而有的路,只有死。”
“那为什么现在又告诉我,就这样继续瞒着我不好吗?”重尘缨闭上眼睛,脑子似乎里绞了根弦,逼得人生疼。
绵长又厚重的疼,彻底点燃引线,叫火星子霹雳啪啦激昂起来,蔓延了一片。
可碍于楼月归的威势,所有的火又都被强行圈养,逼仄地燃烧,是阴沉的暗火。
脸色很难看。
“因为我要你记住今天......”楼月归抬首看着他,忽然凝重了嗓子,说得很慢,“看清楚所有人,我楼月归也好他云流止也罢,所有对你好的人都能因为更高的价值而杀了你......”
“人性本就肮脏,而你要真正入世,就必须要知道众生只会更加罪恶。”
从小到大,楼月归都在跟他说这句话。
人性本肮脏,众生即罪恶。
一遍遍,一次次。
重尘缨抿着嘴唇不接话,只忽然抬起脸,眼神短暂清明,定定地看着她:“可你又怎么知道,我一定会留在人族?”
“因为宴玦......”楼月归没有瞒他,眼睛里好像有笑。
重尘缨心上一顿,血流凝固,更胜冰窖。
每说一句话,都让这薄温再凉一度。
“你对他感兴趣,所以我便请宴将军帮忙,想办法让你心甘情愿得留下来。”
重尘缨麻木地偏过脸,看见不远处一直沉默的宴玦,顿时笑出了声:
“是啊,您多了解我,您成功了。”
楼月归眯了眯眼,语气又重归冷淡:“我只是在告诉你,你活在哪里,就得遵守哪里的规则。”
“而且我希望你活着......没有其他理由。”
见重尘缨依然不搭话,便干脆偏开了视线。
“好好想想。”
楼月归没理会他这会心上有多动荡,只转过身,径直走向了宴玦。
“看来又要给宴将军添麻烦了。”楼月归嘴上这样说,面上却是一副混不在意的样子。
宴玦紧着眉头,没有接话,似乎敛着不满。
楼月归只当没看见,依然懒洋洋地往前走,独留下了一声回响:“这是我欠你的人情,将军随时可以来鬼域讨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