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怯怯抬起眼,觉得那恶神并未动怒,终于松了口气。
重尘缨面无表情,兀自站起来往外走,看也没看他一眼:“行了,跟我走。”
“去哪,我不去官府。”张蒲生忽然又慌了神,“他们一定会杀我!”
重尘缨转回脸,面色阴鸷,语气里压着火:“不去玄甲卫,那你去死去不去?”
听到玄甲卫三个字,张蒲生又无端熄了火,他抿紧嘴唇,轻声问道:“是,宴将军的玄甲卫吗?”
重尘缨盯着人,眼尾扬起来,声带好奇:“是。”
“那我去。”张蒲生立刻跟上来,大腿撞到桌角,诶呦了一声又立刻站直,生怕反悔的样子。
“宴将军救过北洲,一定是好人。”
重尘缨又是一愣,麻木地转过头,只看见了一望无际的死空,没有月亮,没有群星,只有死黑。
是啊,宴玦是好人,我是恶人。
不是一样的。
第67章 作恶
重尘缨把张蒲生带去玄甲卫扔给温钟,然后便打算去蓝馆,温钟要跟他一起,却被凉飕飕掠了一眼,然后得了声带刺的“不必”。
月黑风高,杀人放火,不宜见外。
夜已至下半,管你什么歌舞玩乐、清倌妓院,也得偃旗息鼓,掩在黑暗里拨弄算珠,结清当晚的账本了。
重尘缨不爬屋顶,懒得搞什么偷袭暗杀,只显摆明杀。就算罕见遇到不敌的,那也无所遗憾,大不了就是一条没人管没人在意的贱烂命。
蓝馆的门虚掩着,缝隙里透出纤细的光,还传来些许争辩的声音。
重尘缨一顿步,透过那长窄的视野,看见了一张脸。那张脸和声音一样熟悉,骄矜里带着蛮横,是宴家的十一小姐,宴瑶。
重尘缨压着眼睛,稍作权衡,闪身隐在了侧边的窗户下。
宴瑶在跟另一个人说话,身高挺矮,语气稚嫩,看上去像是一个没长开的小孩。
“宴小姐没杀得了人怎得还怪到我家主人头上?”连声音也很稚嫩。
宴瑶心里窝火,态度暴躁,和当时宴玦面前的俏皮可爱判若两人:“你家主人可说得就是杀一个普通人,可现在我五个死士一个都没回来!”
为了那五个死士,掰扯个没完,最终也没争出个定论,只有宴瑶怒气冲冲地离开。
等正堂的烛灯熄灭一半,光线也昏沉一半,只剩下点轻细的脚步声时,重尘缨不急不缓地推开门,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
寂静夜晚里突如其来的吱啦一声,惊得那守门的小孩猛一哆嗦。他回过头,看着夜半光临的客人,熟练说道:“今夜已经打烊,客人晚上再来吧。”
重尘缨不搭话,凉薄的视线从正堂发散四角,又从楼下扫到楼上,却一个人也没发现,蓝馆的老板不在这里。
真不幸。
“你家老板呢?”他出声问道。
这古怪的行为让黑头发的小孩已经察觉出不对,顿时眼神收拢,声音也沉了下来:“我家主人不在,你若有事我可以代为转达。”
“那太可惜了......”重尘缨故作惋惜地长叹一声。
他压紧眼皮,晦暗的瞳孔里满溢寒光,从十八地狱里攀爬而出,杀意写尽:“看来你只能一个人上路了。”
不渡生泛着死气,横空出世,直指男孩头顶。
男孩瞪大了眼睛,慌乱中后退几步,在瞬间化作了一只黑色蝴蝶,躲闪掠过,避开了飞驰而来的剑刃,从窗子里往屋外飞去。
竟是只蝶妖。
重尘缨嗤笑一声,一手背在身后,一手提着剑,慢慢悠悠地晃出去。夜色蔽目,他却能敏锐定位,始终盯着那蝴蝶的翅膀,将精神汇聚于眼,估量着它飞行的下一处轨迹。
不渡生再次脱手,刻意擦着翅膀削削而过,逼得男孩再次现出人形。
手臂被贯穿,流着血,流着让重尘缨沸腾昌盛的恶欲。
“你是谁?”男孩面色发白,双脚发软,一手捂住伤口,满是虚汗,“我们没有招惹过你。”
重尘缨笑得很干,像开在沼泽里,干涸得发硬的泥花:“你站在这,就是招惹我。”
剑尖拖在地上,摩擦着,厉叫着,滋出星火,像呐喊,像嘶吼,让重尘缨听着很是畅快。
男孩咬紧嘴唇,忽然闭上了眼睛。
周身忽然弥漫出白雾,遮蔽视野,被雾气全然包围。
重尘缨站住了脚。
不过两秒,白雾再次散开,在朦胧尽头,他看见了宴玦。
单单站着,淡淡看着。
重尘缨猛一睁眼,下意识便问道:“什么时候回来的?”
但宴玦不搭话,只是面无表情地盯着自己看。
是他一向最为在意的那个表情,冷漠,疏远,看不透,摸不着。
就那么看着,无动于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