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镜。”孟揭提醒她。
哦,对,晏在舒说句抱歉,随后摘下眼镜,轻放在桌面,然而孟揭仍旧没有松手,晏在舒在短短的距离里抬头,这么一撞,就直勾勾撞进了孟揭眼里。
空气里浮着电子设备的特殊味道,温度低,湿度也低,左侧投屏显示播放完毕,3D全景的实验模型无声旋转,晏在舒挨在桌边,跟孟揭一站一坐,高低对视着,而她的手指也已经不知不觉摁上了报告,薄薄的一张纸承受两种力道,绷得平直,上边投着两枚下巴的影子。
这个角度,这个距离,可以清晰地看到她鼻梁连到颧骨位置压着一道红印。
新鲜的,让人产生不必要联想的红印。
她不戴眼镜的,那副实验室专用眼镜是按孟揭的需求定的,对她来说太重,太大,所以不但压出了红印,连那细细的凹痕都清晰可见,而她肤色又白,不似他这种混血式的单调的冷白,而是那种富有生命力微一出汗就会泛红的润白,所以这痕迹横在她脸上,就像划下了一道界限。
往上的眼睛里写满挑衅。
往下的嘴唇饱满,似乎还呵着台风天时若有似无的气息。
空调风在室内循环,带来她发丝间的味道,闻起来有点儿香,那香是洗发液和身体的混合,有时候会残留在冰箱边,有时会萦绕在杯沿,有时会渗进抱枕和毛毯里,而孟揭这幅脑子,打小受的是思维训练,长大做的是理论研究,长期处于高速运转状态,他只要嗅到这味道,就会不可避免地在脑子里构想出各种各样的场景。
想到她倚在冰箱边喝水的样子;
想到她握着水杯,被渗出的水迹打湿手心的样子;
想到她整个缩沙发里,懒洋洋地抽书翻看的样子。
他时常受此困扰,所以偶尔不耐烦了,也会用清洁剂把那些味道剥离。
但晏在舒总是无孔不入。
就好比现在,晏在舒跟他高低对视着,那味道再次呈现出一种若有似无的包围感,眼神更过分,玩儿似的,又有半分认真,沿着他眉骨和鼻梁缓缓移动。
孟揭就知道她又来了,又开始了,又想不知死活地试图侵入他的领地,而如果他稍有反应,她就会跑。就像台风那天。
这个人没半点真心,也没半点良心。
晏在舒原本以为孟揭还要作弄她,刁难她,但没有了,孟揭突然抽手,开灯开门一串动作行云流水。
“你走吧 Ɩ 。”
晏在舒其实不太明白他作弄这一下是为什么,又为什么莫名其妙变得冷淡,她试图对孟揭展开预判,但这很难,而她似乎又感觉到了那种隐晦的进食欲。
比起台风那天,这次更清晰了。
孟揭有点怪的。
他似乎对某种场景或形式有偏爱,或是不为人知的癖好。
会是什么呢?
晏在舒转身而出,模糊地感觉鼻梁温热发痒,一摸,有道浅凹痕。
***
下了楼,正好在实验室门口撞见师姐,师姐单手拎箱,里边是些实验耗材,见了她“嚯”一声,看眼手表,“这会儿才下来,上边挨训了?”
晏在舒摇摇头:“没有,师兄问得仔细了些。”
“师兄啊,是那个潮帅潮帅的师兄吧?”
“嗯……”
“孟师兄是这样的,他刚调回奥新,之前做理论物理研究来的,你知道做理论的吧,”师姐点点侧额,“脑回路都跟别人不一样。”
奇了怪,当面跟孟揭呛,她不心虚,背后议论,她反倒绊了舌磕了牙似的,讲不出什么,只能干巴巴应一句:“是吧。”
师姐跟她并肩走:“可不,月初我们的实验报告被打回来,所有数据都得重算,就是他把整个凝聚态物理实验室的课题都过了一遍,挨个摘出来的。唉,你说人也复杂得很,我们一边儿恨他恨得牙痒痒,一边又庆幸还好是阶段性失误,不然整个实验都得夭折,白折腾。”
这番话,晏在舒竟然也能共情,一方面,孟揭对她时而冷言冷语,时而唇枪舌剑,另一方面,该教的不该教的孟揭也全不含糊。
这个人,明明站在那儿就能让人心服口服,偏偏要先让大家讨厌他。晏在舒真是不懂。
“说到实验数据,师姐,我有个实验模型传上了内网,”晏在舒进实验室时用后背顶着门,让师姐先进,怪不好意思地说,“你有空拉出来看看,对阶段性复盘应该有帮助的。”
“嚯!”师姐瞪着眼睛,“你自己做的?那工作量可不算小。”
“请了个朋友帮忙搭建框架,自己填的数据,”晏在舒抹去了孟揭,语焉不详,往另一个方向扯,“不是什么讲究东西,还很粗糙,要真派上用场,还需要师兄师姐们完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