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时节众鬼探亲,窈冥的入口今夜来来往往不少魂灵,天禄和辟邪一改往日怠懒,将每一个进入窈冥的魂灵从上到下扫了个遍。
沈梅记得泠曦以前跟他说过,天禄和辟邪是上古神兽。他心中微动,来到它们面前。
天禄与辟邪看见沈梅,缓缓降低自己庞大的头颅行了个礼。
沈梅颔首,问道:“如果被往生剑斩断了前生后世,世间真的不会再有他的痕迹吗?”沈梅伸手拂过,天禄与辟邪此刻缓缓张开嘴,乌黑的鳞片闪出细腻的光泽,嘴边冒着清蓝的寒气。
有一阵子没说过话了,它们从无间炼狱中出来,神力损失大半,即便是发出声音都要借助外力。此刻骤然开口,声音带着从时间长河凝聚而成的沙哑,天禄答道:“大人,世上所有事物凡是存在过就都是有痕迹的,往生剑即使能斩断所有的前生后世,却无法彻底抹消一个人在这世上的所有踪迹,不过这些痕迹随风飘散到天涯何处,就不得而知了。”
“多谢。”沈梅展袖,行了一礼。
“大人客气了,”天禄和辟邪连忙屈身对着沈梅回礼,“怎么能让大人对着我们行礼呢。”
待沈梅走远,辟邪问道:“你应该记得的吧?”
天禄摇头,随着巨大身躯的晃动,入口处掀起一阵不强不弱的风。“有人用了往生剑,”历经千年,他的眼睛已经不再清澈,而是带着些独属于岁月的浑浊,“我只记得什么人消散了,却也记不得他是谁了。”
“我也是。”
辟邪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道:“但是,大人记得。”
“对啊,大人记得。”
***
窈冥往日是没有四季的,某一日沈梅去人间捉拿一个魔化的魂灵,带着那魂灵往回走的时候,发现街上飘起了雪,他抬指任由雪花穿过他的手掌,仿佛这样就能感受雪花的温度。看着雪花消融在青石板的地面上,沈梅这才发现冬天早就已经到了。彼时正值新正前夕,家家户户的门上都挂上了火红的灯笼,张贴了新的门联。沈梅站在城墙上,发现下面人们熙熙攘攘好不热闹,此时下起的雪不仅没能成为游玩的阻碍,反倒增添了几分趣味。
满大街都是吆喝叫卖声,有几个稍微调皮的孩童在闹市里追逐穿梭,许是不小心撞到了行人,跟在不远处的长辈正肃然呵斥。入眼之处,安宁祥和。
这里没有人是他,但又都是他。
许是天气有些冷,沈梅的眼眶和鼻子都稍稍有些红。
回到窈冥,簋街倒是比往常更加热闹,不管到了哪里,过新正的仪式都是少不了的。不知是谁突然说了一句,“快看,下雪了!”周围人闻声立即抬头向天上看去,只见往日晴朗的旻间正簌簌的飘着柳絮一般的雪。
“哟,窈冥竟然还会下雪,头一遭!”
“当鬼也不错啊,这样玩雪就不冻手了!”行人三两结伴驻足观望,但大都只是默默看天,心里感慨一句——又是一年。
雪掉在每一个没有撑伞的人身上,却并不寒凉。
自那日问过天禄与辟邪,沈梅开始四处游历,他走过窈冥每一寸土地,见过这里的每一棵树与每一片流萤。他去无间炼狱,与那里的镇兽一起探查每一个魂灵。那里的四位神兽依旧是老样子,乌聊倒还算高雅,日日抚琴,只是缺了个高山流水的知音,不免显得有些寂寥。金渭守在他那炎热干旱的地界,喝着辣嗓子自己却感觉不到的茶。烛隆与沽父子分居两处,沽的屋子已经修缮好了,不知道能不能撑的过烛隆下一次出关,或许在他侧坐亭下赏雪的时候也会隐约记得自己曾经用镜子吓过一个幼童。
游历之间,沈梅见了许多自己曾经在窈冥不曾见过的地方。那或许是秋季,一处从未有魂灵涉足的地方生长了成片的枫林,火红的枫叶游鱼一般匿于树间,一条河流穿梭丛林之间,渡到未知的远方。
微风簌簌,叶子顺着飘落在沈梅的肩上,沈梅并未拂去,他躺在草地上,任由各色叶子将他埋没。瞬息之间,叶子由火红变得枯黄,又是一瞬,开始从嫩绿转为青翠。
俯仰之间,人世辗转百年。
沈梅从厚厚的叶子堆中起身,他逐步向前走,随着他的脚步所有的丛林与河流消失不见,他又回到了挽溪轩。一切都好像是他沉睡时做的一个无比真实的梦。
他去书架上拿起凌伏以十六岁时给他写的信,凌伏以离开人世的时候这封信已经被当时追杀他的人给烧毁了,沈梅费了一番功夫才把它弄回来。
纸页泛黄且皱,一看就是被人放在胸口处压的。这封信沈梅不知道读了多少遍,每次读都能想到凌伏以那时还有些稚嫩的脸颊,拿着他平时不常碰的毛笔一笔一划的写下这些文字的场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