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常安静,即使狱警开门这么大的声音,也没有人睁眼,没有人动,好像真的都睡着了。只有一个睡在最里边、可以平躺在木板上的女人起身,她站起来大声“报告”,等待狱警发话。这个五十多岁、身材略胖、带着一副眼镜,看上去有些阴沉的女人,就是这个监室的牢头(可以理解为班长吧)。
“新来的一个,你教她下规矩吧。”狱警撂下这句话,把张曼就像一件商品一样推到牢头面前,就转身走了。
“专门拣大家午休的时候来,你可真会挑时候。”女牢头的眼睛像一把锐利的刀,上上下下扫过张曼,又轻蔑地“哼”了一声,“这么细皮嫩肉,犯什么事儿进来的?”
“我不知道。”张曼声音很轻,语气尽量友好。小时候看电视那些狱霸的镜头迅速在脑海闪过,她明白自己不能硬碰硬。
“还不想说,午休时间,便宜你了。”女牢头白了她一眼,不再追问。
她让躺在最靠门口木板上的牢友,再使劲往里挪了挪,闪出巴掌大的地方。她指着这块小地方,对张曼说:“在这里睡,以后这里就是你的位置。睡觉不准说话。下午坐板儿时,有事举手喊报告,我批准了才能讲。”
所谓“坐板儿”,就是除了吃饭、睡觉的时间,每个牢友坐在属于自己的那一小块硬木板上,让你无所事事的发呆反思。初进看守所的人,一天坐下来就要发疯,心里不停地呐喊,什么时候可以让我出去?比起监狱的劳动改造让你看到希望,看守所的这种坐板儿是激发你的绝望,把你扔在一个闭塞阴暗的环境中,什么都不让你做,你好像就此人生短路了。你与这个世界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你的人生就定格在你屁股下的那块硬木板。吃饭是它,睡觉是它,坐板也是它。
许多人绷不住这种坐板生活,被警察一提审,就把所有能交代的都交代了。让我出去吧,去监狱也比这里强。
张曼侧躺在这块硬木板上,真的睡着了。她已经超过二十四小时没有睡觉吃饭喝水,加上来例假身体虚脱,确实绷不住了。她是被旁边的狱友捣醒的,“心真大,刚来就睡的这么死。”那个狱友嘟囔了一句。她的劲儿真大,一拳头打的张曼肚子特别疼。
张曼说了一声“谢谢”,就模仿身边的人,规规矩矩地坐板儿。她目视前方,不斜视,不张望,专心坐在那里发呆。 她心里认真地盘算:警察为了防止串供,杨洁没有和我一个监室。如果职务侵占的罪名成立,最多会判多少年?多少金额就可以构成职务侵占?她平时从没有关注过法律条文,现在也没有手机电脑,没有办法查资料。她的思路在这里卡壳,徒增焦躁。
她又换了一个思路:现在宋轩在外边做什么?给我找律师了吗?杉杉从公司内部帮我协调找到路子了吗?他们两人见面了吗?他们想到救我出去的办法了吗?
“唉,和宋轩已经不冷不热很久了,春节他还提了离婚,这次他能尽心帮我吗?应该能吧。不,他那个人心思很小,而且都说过离婚了。他又是公务员,这种事情巴不得撇干净……不,我俩是大学恋情,认识十几年,当初他那么爱我,他不会这么绝情的,他应该是帮我的……”
“杉杉现在应该很焦躁吧。她是不是会害怕我在这里会把她供出来,我不会把你供出来。你只要在外边专心救我,让我尽快出去。宋轩本来就是万事不愁的佛系青年,现在和我感情又这样,我也就只能抓住你这个救命稻草了……我不会把你供出来,若我连这个底线都没有,我早就去投靠 Kelly,现在也不会被抓了……不不不,是我们两人在工作中没有任何问题,没有犯罪,没有犯法,现在这一切都是暂时的……”
张曼觉得该想一些与案情有关的问题。为什么把我送到了看守所?是不是我要做好长期战的准备?警察什么时候会提审我?他可能会问我哪些问题?我该怎么应对?
“我要坚决地否认一切,绝对不能承认。只要不承认,就不会定罪。”思考到最后,张曼给自己定了一个基调。平时,她在工作中经常说的一句话是,我们做这个项目,基调是什么?如何达到目标?现在,她竟然把这个工作方法论用到了此处,不知是可喜还是可悲。
该死,她端坐在那里,一阵热流从下身涌出,黏稠,湿滑,带着些许腥气,裤子已经湿了,硬木板应该也湿了。如果她一起身,大家应该就会看到木板上黏稠的暗红色。她一动不动地坐板儿,企图让裤子上、木板上,粘上暗红色血液的面积尽量小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