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大的不幸是,她需要在这段空档期里,等待池不渝消化她隐瞒许久的事实,然后来联系她,同她见面。
于是她像是一个发生故障的机器,陷入一段没有指令的空白期。
无法自控,无法恢复常态,仿佛见手青的后遗症还没完全消退,她的酒量不允许自己借酒消愁,于是她不得不像之前在乐山那样,手里握着一罐又一罐的冰啤酒让自己好受;她忽然没有耐心整理她维持好每样物品边界的住所,忽然忍受不了时间的流经速度如此之慢,她看自己感兴趣的杂志,看不下去就放在那里,她看电视,将那部讲“友达以上”的古早台偶翻来覆去地看,听到那里面的人又讲完全相反的道理——拥有并不是失去的开始,每一段拥有,都填满过那段岁月……[1]
她不知道通过看台偶学习道理,是不是一件正确的事情。
于是她反复思考,反复咀嚼这其中的情境,期间她打过一个电话给崔禾,崔禾还是过几个小时回过来,透过失真的电波信号,第一句话就讲,
“崔栖烬?你有什么事吗?”
有一瞬间,崔栖烬以为自己已经把想问的一切都问出来了——
妈妈,你和爸爸到底是怎么相爱的?你们之间有爱情吗?爱情到底是什么?它是个坏东西吗?它出现的时候明明那么不起眼,明明那么微不足道,可为什么,如今却让我那么痛苦那么煎熬那么懦弱?
然而事实没有。
她恍惚间想起最近快要到毕业季,崔禾应该忙着学生的论文和答辩。按道理余宏东那边也是一样。
电视机一直没有停过,里面正演到——女主角妈妈抱着女主角,温情脉脉地跟她讲家,温暖,感谢和爱。
而在她的电话里,崔禾听她不讲话,在那边催促——我有几个学生晚上要答辩,他们目前还有很多问题。崔栖烬?在听吗?我还可以给你五分钟。
崔栖烬不知道五分钟内到底可以问多少个问题。
这五分钟里她一个没有问。
有十秒钟,她沉默。有五秒钟,她讲,“余忱星之前,在学校犯了一次病。”
有大概十秒钟崔禾沉默。有两秒钟,崔禾讲,“是吗?那她没有告诉我。”
有三秒钟,崔禾讲,“你现在告诉我代表你已经处理好了,对吗?”
有八秒钟,崔栖烬讲,“对的。”
电话挂断,不到一分钟。
之后崔栖烬继续看那部台偶,看电视剧里的妈妈脸贴脸地抱住女主角,很亲热地讲——那我也要谢谢你耶,我没有问你的意见,就把你生出来了耶。[1]
她一只手握一罐冰啤酒,一只手握一个芒果。
很平静地想——
只差一点点,她就要跟崔禾说,自己前几天吃一盘没熟的见手青进了医院。
幸好没有讲。
因为讲了就会有期盼。
怎么能对一个人有期盼?那好危险。
于是她又跟自己强调——也不要对池不渝有期盼。
也许池不渝整理之后,并不想要跟她见面。也许池不渝还是生她的气,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严重。也许池不渝甚至会恨她,恨她这么多年一声不吭,反反复复地看她在过往里受折磨……
崔栖烬想,自己必须做好最坏可能发生的准备,像以往的每一次一样。
可她还是等待。
她控制不住,她失魂落魄,将自己摆放在了等待的位置。可明明,她不想让自己沦落到“等待”。
原来等待是一件如此煎熬的事情。
“所以,你早就知道那天水水一直在等你?”
半晌,陈文燃终于出声了。
陈文燃终于开口问了。
崔栖烬如释重负。
对,2015年的一个雨天,池不渝也等了她很久,等到雨停,等到夜深。
“对。”
崔栖烬疲惫不堪,看向一脸欲言又止的陈文燃,
“你是不是想骂我?”
“也不是吧。”陈文燃又开始叹气了,整个人也变得惆怅,“就是有些心疼水水。”
“我知道。”
“但也心疼你。”
崔栖烬摇头,“我没有什么好心疼的。这件事是我做错了。”
“是,是你做错了。你不仅那个时候没有去见她,后来整个人都在网络上消失了,然后到了大学,我们四个认识了,见了那么多面,说了那么多话,听了她讲这段初恋,十几二十遍大概有吧,虽然她看起来伤心是已经伤心过了,也处理好了,但你一声不吭,一点反应都没有,光听着,到现在,我都看出你们两个这么多年总算有点苗头了,你才来跟所有人讲,当初抛弃水水的那个人原来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