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烬冶也知情。
他熟知他的病情,知道他已经命不久矣,那……他为什么还要答应和他成亲?
谁会和一个快要死的人……成亲?还是说……
烬冶答应和他成亲……只是同情、怜悯?为了满足一个临终之人的遗愿?
那也难怪他口头许了诺,却久久不定下婚期,是打算要等到他挺不下去,一命呜呼后,誓言便自动作废?
人死了,就不用成婚了。
死掉的是他,是他自己不争气先去了阎王殿,怨不得他人,怪只怪自己是个没用的短命鬼。烬冶没有食言,自然不用承担任何责任,也不用受良心的谴责,他依旧是那个光风霁月,玉洁松贞的皎皎君子。
不脏他的手,不费他的力,碍事的小乞丐就遭了报应干脆利落地死掉了,他应该会很开心吧。
“!”
这个猜测一出现,阿雁便猛地抬手给了自己一巴掌。
脑子里一片混乱,想法越来越偏激,只剩下无尽的猜忌与恶意。
这样的自己好陌生。
烬冶不是这样的人。
他认识的烬冶哥哥……不会这样对他的。
“不会的,不会的……”
阿雁口中呢哝着安慰自己,背脊上却渗出层层冷汗,毛骨悚然。他抱住自己的双臂,用一个环抱自己的姿势,想要让寒透的骨血暖和起来。
他蹲在树下,小小的一团,头顶的血红巨伞伸着它扭曲狰狞的枝丫,和他一并融在无边夜色里。-
“阿雁,你怎么了?”
阿雁坐在半开的窗户边,瘦削的身子裹在一件单薄的青衣里,整个人陷在铺着厚厚软垫的藤椅上。
放在他手边案几上的药已经凉透了。
朱雨把碗拿起来时,液体晃动,碗边上留下一道棕褐色的分界线。他一口未动。
“怎么不喝药呀?”朱雨小心翼翼地问。
阿雁仔细地观察着他,先前没注意,原来朱雨每次哄他吃药时,虽然脸上维持着恰到好处的表情,但细细瞧去,眼中都是藏不住的焦急与担忧。
他猜不透烬冶,但好在……朱雨是真的关心他。
他是这宫中真心待自己的人。
朱雨不知道他已经知晓了自己的病情,还以为瞒得很好。
阿雁也没有拆穿,没有必要将本就压抑的气氛搞得更加沉闷。
只是实在提不起力气去喝药了。
反正……喝不喝,都是必死的结局。
“太苦了。”他说。
“良药苦口嘛,这是对你身体好的药,不喝可不行。我去再热一下,待会儿给你拿俩蜜饯压压苦味。”
朱雨走了,屋里又静下来。
隔着窗户,他望着外头湛蓝无垠的天空,偶有几只飞鸟飞过,突然就很羡慕。
他徒有一个名字。
他不是真正的鸟儿。
他是地上一只没有翅膀,永远也飞不起来的雁。
等死的滋味不好受。
身体一天比一天痛,骨头、血液、呼吸,没有一处是能够让他轻松点的。
日复一日喝着不知道有没有作用的药,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死,看不到希望,看不到尽头。
被困在这四面高墙围困的院子里,只能见到朱雨一个活人。
没有一丁点烟火气。
烬冶不知道在忙什么,来的次数少了许多,隔三差五地见一面,匆匆忙忙地就离开,话也说不上几句。
他看上去也瘦了,状态好像不是很好。
是啊,毕竟他每天要处理的事情那么多,还要抽空来看他,是人都会累的。
临死前,那些以往深缠自己的人或事好像都能放下了。
烬冶是不是真心,不重要了。
若他不是,自己死了,大家皆大欢喜,高兴还来不及。
若、若烬冶是真心,……他也不想用一个半只脚已经踩进黄泉里的身体去和他成亲。
自己安安静静地死就行,又何必死前还要拽着别人给他添堵,成包袱,成拖累,给他增添许多不必要的麻烦事。
于是,在烬冶又一次过来之后,阿雁开口说道:“我想回去。”
彼时,烬冶正端着刚熬好的药,坐在他的椅边上,闻言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回哪里?”
“回浮水镇。”阿雁道,“回我的家。”
烬冶沉默几秒,道:“我说了这里就是你的家。”
他将勺里的药吹凉,递到阿雁唇边,可能是觉得刚才语气太重,又放柔了声找理由哄他:“你现在身体还没养好,必须得喝药呢,回去了谁照顾你?”
阿雁扭过头不肯喝,坚持道:“我自己可以照顾自己的。”
勺子撞在碗里,当啷一声。
“不行。”烬冶很干脆地一口回绝。
“为什么不行?”阿雁问。
在烬冶又一次准备开口之前,阿雁道:“我都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