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之间有种很微妙的关系,或许是因为她作为学生曾太令章锦绣满意,寄托了太多希望。却遇到那样的无常。毕业后,方知雨自我封闭,音信全无地躲了起来。虽然还在同一个地方,章锦绣却不敢就那么冒然地把她直接翻出来,只通过汪润带过钱。方知雨一开始收了,后来都不肯收。
终于,今日又见面。
章锦绣还是那样子,风趣而有魅力,就是比她印象中狠狠添了两三道她这个年纪不该有的皱纹。“学生不好带啊!”章老师说。她们笑。
上教学楼,到章锦绣现在教的高三年级。正好下课,汪润找回她的教室。方知雨惊讶地发现她竟然记得汪润当时在几班——
那个时候,她太常去找她了。
然后,她们就看到向门那侧的墙。上面又被准毕业生们涂满字,立志的,表白的,发牢骚的……
和她们当年一样。
汪润想起什么,不说话。随即,方知雨也想起来了。
她想,这话需要她来说。
“记得吗,”于是她主动跟汪润提,“以前,你在这里写过字,还让我一起写。”
“……是啊。”汪润说。
“写了什么?”章锦绣问。
“写‘我会成为演员’,和‘我会成为导演’。”方知雨答得轻描淡写。
沉默在她们师生间蔓延几秒。章锦绣才开口:
“如果是我,我大概会写‘我会成为诗人’。”
方知雨从记忆里抽离:“老师以前想当诗人吗?”
“不是以前,”章锦绣说,“现在也这么想。”
随后她说会成为怎样的人,有时候和职业没关系:
“我的职业是中学老师,但我想,与此同时,我这辈子都会是一个诗人。”
方知雨听着,想着。
离开学校的时候,方知雨跟章锦绣说,想留下她的电话。等到谷雨,她家的茶,她想送来给老师尝。
“好啊,”章锦绣笑得眼中带光,“如果味道好,我会带朋友一起买。到时候你可要给老师亲情价。”
方知雨也笑:“那当然!”
告别章锦绣,汪润送她坐回村的公车。路上她们相约下次再去烟雨茶喝新品,又时隔多年终于放下,说起最近有什么电影好看。聊完电影,汪润说她现在还会看美剧,有一部叫《权力的游戏》她就很喜欢。
“我记得你以前说看过《冰与火之歌》,就是那个改编的。”
方知雨说你记错了。我是说,那小说我以前买过,但还没看就转手送给了另一个人。
“那你要去看!”汪润就像青春时代那样给她安利,“真的很不错!”
“好好好。”
她们一边笑,一边开心地聊天,像回到了很多年前。
最终还是要分手。眼看公车来了,汪润嘱咐她:如果以后到杭州,一定告诉她。
说完又改口,道不对——
“但凡你离开这里,都一定要告诉我,记住了吗?方知雨。”
方知雨记住了。
那天晚上,她难得地心血来潮,翻出仅剩的一本作文本。高一暑假的语文作业,读书笔记10篇。第一篇,席慕蓉的《借句》——
“一生倒有半生,总是在清理一张桌子。总以为只要窗明几净,人生就可以重新开始。”
方知雨看着泛黄的诗,心却再不如少女时那般悸动。只剩一片灰白。
她想,要怎么才算重新开始?
又想起汪润的话,说离开这里要告诉她。但这里有方丽春,有好运来,有茶,是她的家。她怎么离得开?离开了,又去哪?
就是那时,她发现对于远方、对于未来这些事,她的憧憬很淡了。
又像是淡了,又像是把自己锁起来,害怕去想。
她合上作文本。
所以几年后,当她坐在吉霄对面,吃一锅鲜香美味的牛肉汤锅,才会被对方说搞不懂。为什么她年纪轻轻,就无欲无求。
方知雨曾觉得无欲无求没什么不好,并以为自己会永远那样生活下去。直到某一天,她惊讶地发现自己的一个故人竟然跟县城里那家烟雨茶产生了关联:
会在手机上搜索“吉霄”这个名字,是在跟汪润见面后不久。
当时,小县城通了高铁,开始推行旅游,并将两张名片作为最大卖点:一是名人故居,二就是她们种的名茶。
村里的无线网络也跟着升级——真正的“村通网”。
跟其他种茶人比,方知雨年轻,脑筋也活泛。除了大字号,她家几乎是村里最早开网店的,卖绿茶,也卖自家发酵的红茶。销量虽然普通,但在全村算佼佼者。所以到了需要微信联络的时候,她也换上了3g二手机。虽然出外信号不行,连支付都不灵光,但在家里用完全没有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