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平不认得。
“那是梧桐树,老爷和夫人出征前一同栽下的,如今人不在了,树倒已经这么高了……”
景平捻起地上一株落花:他身上的香味多年不曾换,原来是念着已故的亲人。
“那是相爷的卧房,这边是书房,”胡伯指着树后两间屋子,顿了顿,“其余房间都空着,公子想住哪里,可以自己选。”
景平指着李爻卧房隔壁:“那里方便吗?他总是咳嗽,若夜里难受,我方便照顾。太师叔咳嗽好些年了,就没有医得了的大夫吗?”
胡伯听了后半句话,表情瞬息变换。
景平看出胡伯有话想说,又问:“他去江南,是辞官去的吗?”
老人确是心疼自己的小东家,但身为高官的老家人,他嘴上有把门的,只是长叹了一口气,没说话。
“胡爷爷,胡爷爷,”有个青稚的声音从前院来了。
声音的主人和声音一样咋呼,“噼里啪啦”地跑到三进院子,大口缓了口气,不等老管家问就连珠炮似的继续道,“相爷捎了口信来,说晚上不回来吃,让您别张罗,他要去月漉烟韵阁喝酒,到时候我套车接他,您放心吧。”
景平一听,眉毛起立了——月漉烟韵阁是天下闻名的烟花地,李爻居然要去喝花酒?
片刻之后,他又冷静了,与自己相遇前,李爻便活出一派风流浪荡、活色生香,只怕楼子没少逛,但相处下来,他又觉得李爻不过是面上风流,正如楹联所写“醉眼笑观花”,多半是做给旁人看的。
“机灵点,”胡伯适时火里添薪,“若又像上回户部任大人那般拉着他说亲,你寻个借口,帮他脱了纠缠。”
“拉着说亲?”
景平抓住重点了。
第026章 隐忧
李爻溜溜达达出宫门, 遣随行小侍回府告诉老管家晚饭不在家吃,上了早已等在宫门边的马车。
那马车很低调,密织的墨绿麻挂帘上不见半点装饰, 车子旧旧的, 跑在路上不惹眼, 任谁都不会想到车里除了李爻这一品大员, 还坐了位王爷。
李爻上车,叉手行礼:“下官见过辰王殿下。”
辰王赵晸与当今圣上赵晟同是正宫所出,光看名字便知道先帝当初多么看中自己这嫡出的长子。只是可惜, 赵晸在战场上丢了一条手臂, 碍着南晋君主不可身有缺弊的规矩,辰王与皇位失之交臂。
幸而王爷为人颇为洒脱绵合,不在意皇权尊荣,江山平定他没有社稷压身, 颇能惬意安乐。
李爻还是赵晟的伴读时,辰王便对他十分照顾, 更连那条手臂都是战场上为救还在做暗卫的李爻豁出去的。李爻如今对龙椅上的一对父子失望至极,独对赵晸的好感愧疚交加,在心里待他很是特别。
“坐吧, ”赵晸面相与当今圣上有六七成相似, 可岁月不饶人, 他已过不惑之年, 又不大注重保养, 发鬓已见霜雪, 眼角的细纹更是烙不平了, “这么多年你跑哪儿去了,怎么闹得白头发比本王还多, 当初我问阿晟,他只说你去江南了。”
“下官躲闲去了,现下还不是又让陛下抓回来了吗,”李爻笑着坐下,目色温和地端详赵晸,“王爷一切安好吗?”
赵晸爱喝酒,车里常备着,他拿一尊铜铸的长嘴酒壶,往李爻眼前的杯倒酒:“葡萄美酒夜光杯,还能喝得这样的佳酿,就算安好了。”
西域的葡萄酒多是紫红色,倒进祁连山玉石雕制的薄壁酒杯里,在月光或烛火的照耀下,交辉呼应,能各增其色。
可赵晸这回倒来的酒,却是莹白透亮的。
车内矮桌上置了一盏琉璃罩灯,火色被琉璃反光增了色,打在薄如蝉翼的夜光杯上,使杯子仿佛变成一捧会流动的宝石,让人忍不住多看几眼,不舍得喝下去。
李爻见赵晸笑眯眯看他,恭敬不如从命,端杯向王爷敬了敬,一饮而尽。酒浆入口,凉微微的,掩去葡萄的酸涩,只泛着很爽的清香,将春燥淡去不少。液体一路顺着喉咙滑进胃里,并没有寻常烈酒的烧灼感,片刻凉意退了,柔和的酒意和果子味道才变得明显了。
“如何?”赵晸问。
李爻与他五年多未见,情分没淡,笑着答:“这酒少了风骨,逗逗姑娘倒是不错。”
赵晸自饮一杯:“我不上战场多年了,风骨如同喝的酒一样,变成渣滓了。”
李爻一讷。
当年赵晸阵前断臂都不曾说过这种话,如今突然自怨自艾起来,他刚想深探因由,就听赵晸笑问道:“你倒一如既往有颗风流心,怎么不见你成家,府上不冷清吗?”
李爻不娶亲,并非是没人说亲,反而邺阳城里巴望嫁进相府的名媛小姐大有人在,前几年甚至有媒人来提,相爷的正室当然该留着天子赐婚,但绵延子嗣是不能耽误的,先纳几房侧室,总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