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奔院子角门去。
多年前,花信风曾和小师叔在此小住。他依稀记得院子侧门边有棵歪脖老树,他和小师叔时而趁夜色借助那棵树翻墙出去,猎到野味在郊外烤了吃,然后再偷偷跑回来,各自回屋睡觉,全当无事发生。
如今回想其实可笑。
当初照顾别苑的管家曾是李老将军的副将,年岁大了改做家将。那老人家功夫了得,对小东家很是宠爱。多半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他们出去玩闹罢了。
花信风透过夜色,老远见那歪脖树的影儿。
如今树闹了虫子无人管,叶片几乎掉落光了,枯树枝支棱成一副半死不活的鬼样子,像将死之人的枯手。
都是命数。
花信风见老朋友似的,在干枯的树干上一拍,跟着脚尖轻点,人轻飘飘地跃上墙头。
别苑里没有高耸的建筑,他黑豹一样,极快地在墙上绕过一圈。
黑咕隆咚的院子里,片点光亮都没有。
看不出哪间屋里有人暗藏。
花信风只得跃进院子,压低呼吸、步伐,依着记忆挨屋探寻。
一进院子的影壁墙后是正堂,有没有人一眼就看清了。
他正待绕过偏门,往二进院去,余光突然瞥见院角处有影子晃了过去。
花信风环视四周。
他确定那人不是松钗。
因为刚刚的身影在脑海里重飘回溯——是个女人。
他更不相信松钗那小白脸的功夫能高到将气息掩盖得毫无破绽。
身型步伐活脱脱像个“鬼”。
眼下,鬼影没了。
花信风单手按在刀柄上,不理那东西,继续往二进院子去。
刚过院门,他身后一阵清风,柔软得让他分不清由何而起,是否出自人手。
但他戒备满怀,须臾之间,钢刀出鞘回劈。
刀锋掠风,反射着月光。
亮晃之下,他看清了——果然是个女人。
一袭白衣,戴着垂纱斗笠半遮了脸。
花信风刀锋已至,心道:没有杀气,是避役司的人?
他顿挫间留手,钢刀刃口在离对方额头两尺之处略有停滞。
惊变始于惊鸿一瞥,危机则消散于闪念。
女人没想到自己被发现了,须臾的愣神后,身型飘闪,已至花信风身侧。
二人的功夫路数在一招之内已见差别——一个沉稳开阖大气,一个幽阴如鬼魅。
“女鬼”死里逃生,知道对方手下留情了,轻声笑,声音很清透:“将军莫着急出手,是自己人。”
花信风刀尖指地,后撤一步,持着礼节和戒备微躬身:“冒犯姑娘了。”
然后,他打量人。
隔着朦胧的面纱,他隐约看清那女子的面容,心顿时暴跳如击鼓,人像被施下定身术。
他难以置信,讷声道:“阿素……怎么是你!”
眼下,他顾不得繁文缛节了,定睛直勾勾端详那女子。
两眼之后,泄了气——对方的五官只是乍看上去像信国夫人,月色朦胧光影暧昧,又隔着垂纱,倩影灵动飘逸,才让他一时恍惚。
定睛细看之后,是怎么都看不出是同一个人了。
可那姑娘不知他的心思,似乎很开心,压着声音问:“花将军认得信国夫人?我这样装扮与她有几分相似?”
花信风确定这人是避役司的高手,持着谨慎戒备不答反问:“认识我?尊驾是谁?”
第106章 拿下
姑娘“咳”了一声, 示意花信风到隐蔽的地方,而后拿出腰牌给他看,笑眯眯地道:“我是松钗啊, 将军还记得我吗?”
花将军近来接连被吓, 短短两日, 已经数不清第几次差点被空气噎死:“松……!你不是……”
不是男的吗!
松钗对这般反应早习惯了, 笑道:“江湖上的旁门左道,”她摘了斗笠,“将军认得贺夫人, 我与她有几分相似?”
花信风心乱。
说不清是思念不得偿的悲伤, 还是不愿意有人扮作心上人的模样,沉声道:“晃眼看轮廓像,仔细看……”
半点都不像了。
他终归给姑娘留了面子。
松钗悻悻:“资料有限,好不容易找来的画像已经破损了。”
言罢, 她从小百宝囊摸出什么东西在脸上擦抹过,妆容即刻去了大半, 从嘴里抠出一对垫片、自鬓边揭下两片“假皮”,更非常不吝地打怀里摸出两个鼓包……通通撇在一旁。
眨眼功夫,她变成了另一副眉目清秀的模样。
因为没了妆容, 她眉毛很淡, 脸颊、嘴唇也没血色, 一身白衣……清瘦如纸张, 更像鬼了。
挺好看个鬼, 雌雄莫辨。
花信风知道江湖上有易容术, 却从没见过, 头回开眼,险些惊掉下巴。
他想问“你到底是男是女”, 又忍住了——太没礼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