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再不想见李爻浴在炮火硝烟里了。
“八成把握,”景平道,“只要大王子眼红王位,便能成。”
前些年搁古四下打架,与疆域相接的大食、松洲多次推拉板图,如今消停下来也不是兵力耗损太甚,全因为搁古王上老了,说白了是战争贩子身体不行、打不动了。所以他们调转炮口与羯人合作打南晋,并非出于王上本意——领位更迭、内政不稳之际,傻子才会去树新敌。
而那“傻子”二王子与羯合作,则该是被羯人手拿把掐的态度忽悠了。他只为给自己争军功。
可仗打到现在的地步,任谁都应该看清了,南晋边域来了李爻,硬骨头啃起来扎嘴。
大王子只要不被弟弟的傻气传染,就能算清现在是因利乘便的绝佳机会,迅速与南晋修和,将二弟当作一块承袭大统的垫脚石,一脚踏上去。
景平说八成把握,算是很客观了。毕竟南晋议和使“心里是向着他的”。
“你到底卖了奥单的什么破绽给大王子?画里内藏什么玄机?”李爻问,那日他一直冷眼旁观,实在没看出景平做过什么特别之事。
景平仗着城墙的遮挡,将李爻的手从城垛上摘下来握住。
他依然记得当日城外激战的惨烈,触碰到身边之人,心中的凄怆不安才被真切的触感撞散了些。
“关键在奥单这边,是我蹬不上台面的坏主意,过几天你就知道了,”他摩挲着李爻的手背,“你是坦荡君子,不该被阴险算计牵扯精力。”
臭小子还是不肯说。
感叹景平嘴严之余,李爻又觉得好笑了。
他在朝堂沙场摸爬滚打多年,什么恶毒伎俩没见过,更算不得君子。景平却总拿他当个纯白瓷器护着。
经历过肮脏泥泞的人,更容易被挚诚打动。
景平对奥单有种纯粹的恨,恨意源于他对李爻的爱。
他像个守护神似的,谁对他的晏初有坏心思,他便要跟谁过不去。
李爻的眉目神色被夕阳柔和着,他反手扣住景平的手,揉在掌心里。
城上风大,李爻只有掌心留存着片点暖意,陡然全部回馈给景平,让年轻人冰冷的指尖蜷在其中,恋恋不舍。
“比起议和,我更担心之后的事情。”景平道。
此举若成,无疑是拆了羯人的台,而羯人王权内政分裂已然不是一两天了……需得防备他们狐假虎威不成,趁有搁古兵力牵制晋军边防动线,反扑它处。
这件事景平没有太好的办法。
谁都没有。
外族狼子野心,有时是没办法纯靠嘴皮子和脑子摆平的。就连南晋与搁古对话的底气,也是一看利益,一看兵力。
这些李爻当然明白,他淡然一笑:“不用担心,防御的事情我自有安排。万一搁古人脑袋里养鱼听不懂好赖话,太师叔就带人帮他们把水控干净,给你出气,再让羯人知道到底什么叫天朝上国。”
李爻既客观又主观,景平明白战术和士气在李爻手上从来是各走各的路。他话锋一转:“晏初,羯人与咱们多年纠缠,到底为什么?”
在景平看来,羯人对南晋的挑衅有一种病态扭曲的疯狂,像块甩不脱的狗皮膏药。
李爻眼波一转,嘴角弯起一丝蔑笑,尚未回答,头顶一声鸟鸣。
他抬头,见是花信风养的鹞子回来了。
军中传讯向来是用战鹰,花信风看中雀鹰灵巧,身型小巧,养了用作短途传急信之用。
那鹞子在城关上空旋,找落脚之处。
李爻吹着哨,展臂对当空打手势,雀鹰直冲他来了——稳稳落在他护臂上。
鸟儿带回来一小块布边。
是衣裳裁下的边角,字是花信风用碳灰写的,明显传信时极为仓促:信安城郊,你家别苑。
话分两头。
花信风领命支援松钗,追着对方留下的记号出了信安城越走越偏,眼看再往前去数十里,只有李家旧庄园一处地方可以落脚。
当年信安城惨案发生之后,李爻的爷爷就将李家别苑废弃了。
那地方如今荒无人烟,周围空旷非常不易设伏,还真适合作为藏身之处与人会面。
历来灯下黑,无夷子多半是觉得李爻想不到他们能拿他家旧宅做联络点。
花信风将小队骑军安置在郊外远僻之处埋伏,给李爻传信报告行踪之后,独自摸到别苑附近时,天色已经彻底深沉了。
十几年无人打理的大宅,落于残月下、冷风中、荒野间,像一头静卧的怪兽,吓退胆小之人,诱惑好事者前去探查,然后化魂一口将其吞掉。
当然,花长史艺高人胆大,不会心存怪力乱神的奇想吓唬自己。
他弃马徒步,藏身于荒草堆中,潜行绕院墙看一圈,果然在不起眼的地方,看见松钗留下的记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