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一天起,他总在盼望春来。
他一滴不漏喝下那些苦涩的药汁,喝完还要舔一舔碗面,一点都不放过。
他想活,哥哥说,春天来了就带他去山上看桃花。
他很懂事,懂事到让人心疼。
可他实在冻得太狠了,五脏六腑早已衰竭,他渐渐喝不下去汤汁,往往咽下去一半,又呕出来。
他便哭,心里觉得很愧疚,弄脏了哥哥的被子,哥哥会不会一生气就把他丢出去呢?
他挣扎着爬下床,决心要自己离开,他不想让哥哥赶他。
沈长清重新煎好药进来的时候,看见他倒在地上,吓得连碗都端不稳了,滚烫的药汤泼在手上,霎时起了水泡。
沈长清却把碗一丢,冲过去,把他抱起来,塞回被褥里。
他看着沈长清责备的眼神,越发难过起来。
可沈长清只是有些悲伤地说,“你是不想活着了吗?”
不是的。
他只是怕,怕玷污了这位仙人,怕给仙人惹麻烦。
沈长清一日三餐给他换着被子。
换下来就立刻拿去洗,大冬天的砸开厚厚的冰层,在河里洗。
那双好看到几近完美的手,生了不和谐的冻疮。
每次颜柏榆看见那手,就会骂,“你是没人可用怎么的?!本来就身体不好,能不能注意点?!”
沈长清的眸子里立刻下起了小雪,凉嗖嗖的,“我是人,旁人不是人?我不需要人侍候。”
颜柏榆就无话可说,沈长清紧盯着颜柏榆微微放大的瞳孔,“柏榆,你别忘了自己从哪里来,别忘了自己的根又在哪里。”
还未发迹的时候,颜柏榆也是这样在这条河边手洗的衣裳。
沈长清擦过颜柏榆的肩,径自离去。
颜柏榆猛地拉住沈长清后领子,“我是旁人吗?我给你洗!”
“反正……我皮糙肉厚,哪像你,弱不禁风。”
沈长清终于低头笑了,阿山透过窗外看着沈长清笑了,便也笑了。
他便想,神仙哥哥笑起来好好看啊,好温柔,就像……
他没读过书,想不出来形容词。反正就是很漂亮很温柔。
他又想,神仙哥哥的朋友看起来好凶的样子。
就是隔得远了,瞧得不怎么清楚。
他轻轻咳嗽了两声,这一咳竟停不下来了,肺里又痒又痛,他扒着床沿狠狠咳嗽了一阵,哇得一声吐出一大口黑血。
然后就晕过去了。
再醒来的时候,沈长清正握着他的手,满脸担忧在他睁眼的那一瞬间换成了淡定从容。
“别怕,淤血吐出来了,就说明快好了,你要坚信自己能勇敢活下去。”
“真的吗……”他感到自己浑身虚弱乏力,却还是有点高兴。
他快要好了,好了就能爬山,就能看寺前桃花。
“可是为什么,我的眼睛好像看不清了?”
他眼前模糊一片,小得可怜的视线范围外是无数光斑。
“你太累了,睡吧,睡一觉就好了。”
沈长清推门出去了。
沈长清以为他睡着了,可他烧得难受一时半会怎睡得着。
不过是不想看见神仙哥哥失望的神情。
门外,颜柏榆正在跟沈长清谈话,“那孩子睡了?”
“嗯。”
“你应该很清楚,那孩子已经回天乏术了。”
他瞪大了眼睛,把嘴巴闷在被子里,屏息凝神,尽量不出声。
他听见沈长清说,“相信希望,尽力而为,然后等待奇迹。”
“我不会放弃任何一条生命。”
“沈长清!你以为你是谁,你以为你自己是救世主,能强行逆转天命?!”颜柏榆一时气急,毫不留情揭他痛楚,“难道就因为你自己曾经被放弃,你就要去怜悯所有跟你一样的人吗?!你累不累啊?!”
“我没有自以为是”,沈长清的声音还是那样,一如既往柔和,“也不会强求什么,只是觉得尽过力了,日后想起来至少不会后悔。”
于是颜柏榆就哑了火,闷闷道,“那就好,缺什么跟我说。”
颜柏榆已经走出很远了,又想起来什么似的,猛然回头,提高了音量,“万一要是救不活,你他妈的敢怪到自己头上,我跟你没完!”
沈长清点头,“好。”
那一夜,不知是谁的眼泪,模糊了灯影。
那之后,不知是谁的衣带,又宽了三分。
沈长清坐在他床边,对着外面死气沉沉白茫茫的一片,给他描述着生机盎然的春色。
“你要像一座山那样坚强,如今已是春暖花开,你的病就快好了……”
他已经完全看不见了,却一伸手就能感受到寒风,他虚弱一笑,“哥哥,你真的很不会骗人。”
这么冷的天,怎么会有花肯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