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华池再大一点,他就告诉这孩子,其实他沈长清早已算不得是真正的人了。
沈长清背在身后的手紧了紧,掌心不知不觉竟渗出了一点薄汗。
有多久了呢?大概是三千多年吧。他那异于常人的身体一直少有体/液,如今竟是为了徒弟这么一句话就流汗了。
死寂已久的心脏还跟过去一样跳得缓慢,但沈长清能感受到那其中潜移默化的改变。
好像…稍微强烈了一点,不再像从前那样有气无力了。
可这都是不应该的。沈长清闭了眼,又睁开,深呼吸了几次,朝帐外走。
他说,“你还没饿吗?”
他脚步匆匆,外面的阳光正好。
颜华池看见沈长清钻入太阳底下,整个人都在发光。
连发丝都在散着柔和的金光。
颜华池下意识迈步跟上,追着仙人的背影,沐浴在午后的暖阳里。
他眼里只有沈长清。
沈长清却不看他,沈长清眼里是众生万物,甚至就连一花一草也要来跟他抢沈长清的目光!
——好想一把火将这该死的土地烧个干净。
最好是光秃秃的,没什么看头才好呢。
沈长清的视线放得很远,悠长的目光尽头,谢三财正坐在地上。
谢三财直愣愣的,好像傻了一般,一手端着一碗饭,一手举着筷子,却迟迟不往嘴里送。
而更远处,那个胖乎乎的五当家正在给排队的众人打饭。
这队伍稀稀拉拉的,少了好多人。
第42章 此计乃是金蝉脱壳
沈长清没过去, 他绕了个圈,又钻进了林子里。
这一次他反复确认了,颜华池没有跟上来。
他手指轻动, 声音如羽毛般轻盈, “来。”
笃——笃——
是竹竿敲击地面的声音。
蒙着眼的阿山耸着微微泛红的鼻尖, 分辨着沈长清的方向。
“京中暗线联系过了吗?”
阿山听到声音, 立刻侧过身子,摸索着走过去, “那边说李管家暂时没有性命之忧, 只是平昭帝不知为何, 总不肯放人。”
沈长清就轻叹,“那你找到阿眠了吗?”
自他下山以来, 叹息的次数好像越来越多了。
“我……找不到她了……”
意料之中的答案, 沈长清将手搭在阿山肩头, 声音好似柔软的云朵, “嗯,我看看眼睛。”
阿山乖巧站在原地没有动, 沈长清双手绕到他脑后, 把缠住眼睛的黑布条取下来。
然后修长的食指和拇指扒开他眼皮, 仔细看了看, “你现在应该能感觉到光了吧?”
“能, 只是有点微弱, 还时有时无的。”
“这样啊”,沈长清给他把蒙眼布系回去,又拍了拍他脑袋, “我看你快到大凶的样子了,到时候应该能清楚点。”
这次叫阿山过来, 其实是有别的事情。
沈长清之前思来想去,京中情况暂且不急,剿匪一事却不可拖延。
但自家徒弟那个德行也着实不好对付,得想个两全的法子才行。
于是沈长清便想起来,阿山是一只很特殊的鬼魂。
阿山不是天生失明的,在他很小很小的时候,他是能看见的。
那一年雪实在下得太大了,润宁城的街道上,他被寒冷的天冻僵了身子,沈长清和颜柏榆正巧路过,颜柏榆在跟沈长清聊战事,沈长清却走到他身边。
他一动也动不了,沈长清以为他是死了,便捧了清雪,要掩住他的尸体。
他都已经绝望了,沈长清却忽然停下来,手一抖,紧跟着便开始挖雪。
他在雪地里埋了太久,半截身子都封在了冰里。
沈长清就徒手想把他刨出来,刨断了指甲,鲜血滴落在雪地上,像一朵朵绽开的红梅。
“我说你这个人,真是……”颜柏榆无奈地看了沈长清一眼,没再说什么,蹲下一起挖。
他被沈长清的双臂温柔地抱起,迷迷糊糊听见颜柏榆的小声埋怨,“喂,我刚刚说的话你到底听进去没?我说,等会我们一起去看看夫子,好久没回来了,也不知道他现在是什么情况……”
“嗯,你先去,替我向元青先生告个罪”,沈长清抱着快冻死了的他,站起身,大步离去,“这孩子还活着,但如果不及时救,估计活不久了。”
于是那个时候他就想,这个顶好看顶好看的哥哥一定是神仙吧?
神仙哥哥把他裹进了被子里,一点也不嫌弃他脏。
他费力地睁开眼睛,就看到神仙哥哥端着一盆热水,蹲在他面前,给他一点一点敷软那些结了冰硬邦邦的地方。
又盛了热汤,喂给他喝,细心地给他擦着嘴唇。
神仙哥哥跟他说,“你要快点好起来,熬过这个严冬,然后努力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