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不明白真相, 就觉得是屠日青害死了他们, 他们分食了屠日青的灵魂还不够,还要迁怒于屠婆婆。
她不明白, 为什么这些人连个投胎的机会都不给她儿。
这些人好像都忘记了, 他们也曾受过她的恩情, 在他们发烧生病的时候,也曾饮过她一碗不要钱的回魂汤。
哀莫大于心死, 当心如死灰的时候, 情绪崩溃往往就在一瞬间。
这个生性善良的女人在所有希望都被摔碎后, 终究化身恶鬼。
是非已经纠缠不清, 谁对谁错都不重要了,到底是谁向谁寻仇谁也说不明白, 那一天牛驼山下的小村好似成了酆都城, 百鬼夜行, 缠斗在一起。
一股股阴气扭做一团, 彼此互相撕咬着, 像一个巨大的养蛊场。
往日虚假的平和被打破, 怨气几乎遮天蔽日,死后的他们揪着各自生前的矛盾,以此为借口, 心安理得吞食别人的魂,来满足让自己强盛的欲望。
他们围攻着屠婆婆, 同时他们之间又相互攻击。
实在是一场可悲可笑的闹剧。
这个娇小却不怕事的女人,在一众疯狂中硬生生杀出一条血淋淋的大凶之路。
至此,一切都结束了。
她身上血淋淋的,安安静静站在原地发了一会呆。
然后她喃喃自语,“我是要干什么去……干什么去……”
“回家……回家给我儿烧饭。”
鬼蜮悄无声息铺开,破败的小村庄又一次出现在山脚。
那些惨烈的景象被覆盖,取而代之的还是她印象中的那个屠家村。
她好像把一切都给忘了,只记得村子里莫名其妙少了很多人,就剩下那么零星几户了。
那几户人家没有参与过这场大乱杀,屠婆婆没有动他们,他们战战兢兢地陪着屠婆婆演了十六年的戏,生怕唤醒这个大凶的记忆。
屠婆婆像从前那样生活着,只是茅草屋里冷冷清清,就只有她一个人。
她的意识时好时坏,有时候记得自己的儿子死了,却不记得怎么死的,只当是死了很久很久了,年纪大了就忘了。
更糟糕的时候,她会以为屠日青还活着,她把家里收拾得干干净净,端上简单的菜肴,然后摆上两副碗筷。
然后就两眼出神,静静地望着对面盛满了米饭的碗发呆。
盘中馒头渐渐硬了,饭菜凉后凝着油脂,叹息声在夜里格外悠长。
“唉——”
她就像是忽然从梦里惊醒一般,打了个寒战,心凉了半截。
她儿已经不在了。
但当她站起来,收拾碗筷的时候,她就又忘了这些。
她记忆力越来越不好,整个人一直稀里糊涂呆呆愣愣的,时常问自己,“我……干什么去?”
“给我儿洗衣。对,给我儿洗衣。”
她进了屠日青的房间,床上整整齐齐叠着几套旧衣。
她把那些半个时辰前才晾干的衣服抱出去,又一遍清洗。
这是今天的第四遍。
屠婆婆在院子里晾衣服,迎着月光怔了一会儿,喃喃自语,“睡觉了…睡觉了……”
她进屋关上大门,插上栓,然后回自己的房里,房中有一口黑漆漆的棺材。
她没发觉怪异,神色如常,爬进棺材里,闭上眼睛,念叨,“睡觉了……我儿快回来了没……”
阖眸的时候,她又说,“我儿不回来了……”
眼角有泪滑落。
浑浊的液体,流淌着浓浓的思念和悲郁。
沈长清松了徒弟的手,却又被颜华池用力捏住腕。
“还在怕吗?”沈长清声音如絮一样飘过来,“放手吧,婆婆要苏醒了。”
他不知道接下来会怎样发展,不知道觉醒后的屠婆婆会不会听他讲话 。
更大的可能是直接暴走,到那时必有一场恶战。
不过没关系,沈长清紧了紧手中菩提,他会解决那些怨气然后把婆婆送去轮回。
应该……还撑得住。
如果掀开沈长清的眼皮,就会发现那里爬满了鲜红的血丝。
送走的人太多,已经超出他所能承受的极限。
干预轮回,是要付出代价的——不知不觉他手中的菩提珠儿已经开裂出许多细小如蛛网一般的纹络。
等到这串手持彻底化为齑粉的时候,他就终于可以好好辞个别。
他已经在人间待得太久,三千年了,是时候永远地离开了。
沈长清想挣脱徒弟那烫得吓人的手掌,却没挣开这桎梏。
那人甚至将他的手腕掐出红痕,他越是挣扎那人就抓得越紧。
“不就是摸摸头吗,徒儿料理了便是”,颜华池投来审视的目光,仿佛早已看穿沈长清心中所想,他笑着说,“您乖一点,不然不保证不会用力过猛。”
“青了或者紫了,徒儿会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