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睛太干涩了,就想落泪,他不敢让自己深陷其中,只故作狼吞虎咽,三两口飞快吃完。
他方稳定心绪,便朝沈长清看过去。
沈长清手上拿着只咬了一小口的糖葫芦,神色复杂地看着饿死鬼投胎般的小徒弟,小徒弟目光灼热盯着他,仿佛想连他这个师尊也一并吞进肚里去。
沈长清没有犹豫,立刻把手里的这串也举到颜华池唇边。
颜华池就着沈长清的手叼走那颗残缺的,然后一边把糖葫芦接到手里,一边含糊不清道,“您不喜欢吃吗?”
沈长清沉默片刻,“嗯”了一声。
他看着古巷尽头,白色梨花开得不是时节,稀稀落落的坠在枝头,那巷子安静,全不似这边热闹繁华。
尝不出是何滋味,不如赠予他人。
“师尊——”
沈长清一直在走神,颜华池这一喊,他才收了思绪,停下脚步。
再一看,方才那巷子已全然不见踪影轮廓,明明没走出多远,却仿佛已经跨越千山万水,来到另一方天地。
这是在郊外,大火焚烧过的山坡漆黑中透着焦黄,山腰古寺塌成一片断壁残垣,树梢上挂着骷髅架子,石阶开裂,其上的血污暗沉。
可一眨眼——
哪还有什么废墟,分明青山葱郁,古刹庄严,香火鼎盛的寺庙升起紫烟缕缕,诵经的佛音和钟声一直传到山脚,又远远荡开,回音阵阵。
山道上大量百姓顺着石阶缓慢前行,有三五公子手持折扇头戴纶巾谈笑风生,有穷苦百姓破衣烂布闭目虔诚。
有不知是何原因的大夫背着药箱,一路从山脚磕上来,爬一阶,跪一次,弯一腰,叩一头。
石阶上三点血色逐渐浓郁,大夫膝上鲜血顺着灰布裤管淌下,额上一片骇人烂肉。
有人麻木旁观,有人不屑一顾,更多的人在看热闹。
一小和尚走近前去,向着人群合掌躬身,请他们散去。
人潮继续向上,和尚面朝山下,对着那大夫,道,“施主请回吧……”
那大夫站起来身来,往左移一步,再上一阶,跪下。
他目光坚定,但充斥着血丝的眼睛出卖了他的疲惫。
他穷困潦倒,身上灰衫打满补丁,腿弯处补了多次,边沿都起毛了。
他身子似是不大好,摇摇晃晃站起来,又上一阶,跪。
“我佛慈悲……”
沈长清二人跟着大夫走到山顶,那大夫站在佛寺前,长跪不起,他道——
“陈某一生行医,没有求过什么回报。
“可苍天不公——
“佛曰回头是岸,却将陈某拒之门外——
“是真佛他老人家不敢见我吗?!”
沈长清倚着老树,颜华池伏在他肩头,趴在他耳边,吐出的气流撩起沈长清发丝,他笑,“那个人真有趣。”
他道,“没上山前,他比谁都毕恭毕敬,如今他跪在人家家门口,却又对着人家破口大骂。”
颜华池勾着沈长清脖颈,手底下不老实地摸了摸他的喉结。
“师尊啊,您说这人矛不矛盾?”
沈长清没搭话,微凉的掌心贴上徒弟滚烫的手腕,把那乱摸的爪子移开。
颜华池脸上的恶意未加掩饰,他混不在意沈长清怎么看他。
昨夜他就已说明,他说,他对长生没有兴趣。
他对沈长清很有兴趣。
他提醒过了,千万不要后悔。
颜华池舔了舔牙尖,咽下一口唾沫。
沈长清看过去,只觉得颜华池盯着他的目光宛如一只想要狩猎兔子的恶狼。
沈长清笑了,耐心地一根一根掰开徒弟的手指,再把那又往他身上勾搭的小爪子禁锢在手心。
他轻轻,“嗯,这个诡是有点意思。”
这个诡有点可怜,他动了怜悯之心。
所以并不想暴力解决,他想看看这里发生过什么。
颜华池像没长骨头似的,整个人软绵绵靠在沈长清身上,不懂就问,“诡是什么啊?”
“站好”,沈长清叹息,“你这样腰不难受吗?”
“诡是诡异之物的简称,这里是诡异之地,是诡主生前执念所化,消解诡主心结,我们就可以出去了。
“你可以理解为——那个大夫打开了鬼门关,把阴间的某些东西带到了此地。”
“比如一座山?”颜华池懒洋洋的,不想好好站,“那他可真厉害。比那个……那个癫公厉害多了。”
“愚公”,沈长清纠正,心中无奈——自家徒儿肚里没有墨水。他深吸一口气,“回府后每日功课不可落下,晚膳后例行来为师书房,给你找点书看。”
“我不想看”,颜华池眼睛笑成一条缝,只能隐约看见瞳孔中央带着点不怀好意,“念我听,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