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史大夫长孙璞瑜眼神复杂,良久道,“素公子所言竟不假,是老夫错怪了……”
长孙璞瑜佝偻了背,目光黯淡几分,那花白发丝不觉间又添了一点雪色,“深表歉意,公子勿怪。”
颜华池抱拳而立,不置可否,两只眼睛只顾盯着沈长清,沈长清一动,他视线立马跟着转移。
沈长清察觉到背后的目光,脚步微不可察顿了一瞬,但他随即果断向前,单手提起糖葫芦小鬼。
小鬼被提起来了,还在不断招手。
“哥哥……”
“哥哥……请你”
“请你吃糖葫芦……”
那声音有些僵硬呆板,语速时快时慢,语调一马平川。
“好吃…好吃……好吃”
那语速越来越快,渐渐癫狂起来,“好吃!好吃……好吃的!好吃!啊啊啊啊啊!我的骨头……好吃的!”
慢慢地,小鬼眼中多了一丝丝灵性,语气带着不可抑制的痴迷,“我的骨头…真的…好好吃啊……”
颜华池脑海中忽然闪过不祥嚼骨头的画面,他轻勾起唇,带着点半看热闹的意味儿,“师尊啊,看来有些人摆了您一道,您顺藤摸瓜的打算可要落空了——”
“早有预料,只是没想到最后动手脚的却是自己人”,沈长清想得更远,他想到皇宫里的那口井,想起井里封印的未知,以及——昭阳公主凭什么在短短八年之间进阶极凶。
“看来那边也有法师术士,就昨夜阵纹来看,是道家的天师高人。”
许光韵没听懂,只觉得高深莫测,国师大人似乎在跟谁博弈,要以天下为棋盘,众生为棋子。
而长孙雅云,就是那第一颗弃子。
想到这里,他同情地看了老御史一眼,长孙璞瑜目光呆滞,悲痛至极好似连如何流泪都一并忘却。
恰逢此时丧钟敲响,在京诸寺道观各声钟三万杵,广告天下先帝驾崩。
长孙璞瑜面色青白,随那钟声朝后方仰天倒去,后脑勺正巧撞在桌棱上,当场红白飞溅一地。
“御史大人!”
到最后他眼底仍干涩一片,没有一滴眼泪。
有的悲伤,泪不往外流,只往心里淌,淌干了血泪,熬尽了精气神,人就废了。
颜华池不知何时已经走至沈长清身边,“仙人是否也有寿限?”
“不知。”
“我听说圣人无情欲,为什么在你身上却看见无尽负累?”
沈长清目光温和,可颜华池却从其中读出莫名伤感。
“因我从前,亦是凡人。”
“你为何长生不老?”
沈长清如昨夜般朝他伸手,渐渐与颜华池记忆中的那个影子重叠,“你话太多了,不饿吗?”
“还不走?再晚些卖糖葫芦的阿婆该回家了。”
颜华池把手轻轻搭在沈长清手心,与昨夜并无不同,沈长清的体温比常人凉许多,肤色苍白不似活人。
他心下便起了疑,“师尊——”
“您究竟是长生,还是早已不算活着了?”
沈长清不答,却极小声道,“为师想吃糖葫芦了。”
那声音散在风里,无人得以听见,好似从未存在过一般。
第8章 深夜不眠,好兴致
沈长清牵着颜华池往外走,手指攥得有点紧,他目中并没有异样的神色,嗓音也如往常一般随和,“夜里不睡觉,出来散步,好兴致。”
两人走在回府路上,颜华池被攥得疼了,却反倒笑起来,“过了……轻点。”
“师尊并非不懂怜香惜玉,怎就偏生不肯疼疼弟子。”
沈长清手松了一点,慢慢说,“为师生气了……”
一字一顿,却是温温柔柔的。
颜华池一愣,没想到他说这个,于是他抬头的同时一并弯了眼角,笑容更甚,“用我哄哄您么?”
沈长清左手不断揉搓那串菩提,轻声道,“下次出门,留个信,或者招呼一声。”
“京中不安全,出门必须带随从。颜家安排的暗卫暂时不可信,明日你带着银子去雇两个仙家术士,再去武行挑几个能打的,日后跟着你。”
“劳爷费心——”颜华池目光有些深邃,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小的遵命~”
沈长清没计较他的没大没小,去前面摊子买了两串糖葫芦回来,递一串给颜华池。
鲜红的山楂,晶莹的糖衣,像女鬼断成一截一截,却又藕断丝连的长舌头,上面还挂着剔透的涎水。
颜华池微眯双眼,本能感到喜欢。
他慢慢探出柔软的舌,小心翼翼舔了一口。
很甜,很甜。
再张口一咬,霎时酸涩混着甜不滋儿的味道充斥舌面,在口腔里蔓延。
怎就这般似他此间心情。被喂了一嘴蜜饯糖果,眼皮底下却只有酸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