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雉合罕哼笑,他盘腿坐下,一把将儿子揽回来,想翻出儿子的小脸,“难道你这样,便能得你额尼喜爱?”
“那父汗额尼生下我做什么?”小世子窝在父汗怀中,遮住眼睛,声音闷闷的,“父汗不爱我,额尼也不爱我,那你们彼此便相爱吗?”
说完他等了片刻,却迟迟不得回音,小世子气性上头,不想再跟父汗掰扯,蹭的便爬起来,往草坡下跑。
“你去哪儿!”
身后传来凌厉的声音。
“去找牛去找羊,还有月牙泉边的黑鬃代马——”小世子用尽最大的力气往回吼:“它们总喜欢我!”
那声音便停了。
那日午后,小世子什么东西也没吃,只是坐在月牙泉边呆呆望着碧蓝的湖水,不知过了多久,连沙沙而来的脚步声也不曾注意。
“还在生气?”
早晨的那个声音复又响起,小世子心里一阵高兴,但下一刻他转过身,已然嘟起嘴巴。
“父汗怎的过来了?”他仰视一眼,视线低垂,又往湖心去,“哦,我知道了。”
翟雉合罕觉得好笑,他在儿子身边坐下,问:“知道什么?”
“您常说大漠天气愈加恶劣,牛羊马匹越来越宝贵,叫我不要乱冲乱撞吓它们,”小世子仍不看父汗,眼角却是不由自主地往身旁偏,“可您怎知它们不喜我追逐?”
翟雉合罕笑出声,“臭小子,你就知道?”
“我当然知道!”小世子吼道,没察觉自己这一声竟是镇住了父汗,“它们愿意让我枕在它们的肚皮上,它们蹭我的时候,看向我的眸子永远是那般清澈温和,它们更不会开口说什么不喜欢我的话!”
父子咫尺,一时间只余风萧马啸。
……是它们只能赖你得以生存,”良久,翟雉合罕又道:“一旦有了新的主人,你怎知它们不会掉转头来与你为敌?”
小世子难以置信地转过头,“父汗,一只牛一只羊,为何您也要如此恶意揣测?”
翟雉合罕不答他的话,只是抬手一指,指向月牙泉对岸的旷野,“大漠之上,你举目所见是什么?”
“蓝天?”
不对。
“草原?”
也不对。
小世子着了急,脱口而出:“黄沙么!”
翟雉合罕眯起眼点点头,收手搭在竖起的膝盖上,“黄沙蒙蔽往来智慧的双眼,这里处处皆是危机,你看不见,便终将被大漠所吞噬,你再往那儿瞧——”他偏头向儿子,视线掠过食指,如张弓瞄准猎物,“翻过九原塞,大梁的皇帝死了一个又一个,他们手足相残,还邀请我们踏入中原大地,共享他们的战利品。可他们却不知道,大漠辽阔,生长在这里的人野心远胜他们千百倍!”
小世子不大明白,但隐隐觉得’野心‘这两个字,不是什么善辞,“我们一定要踏入别人的地盘吗?”
“你说那是谁的地盘?”翟雉合罕蓦然回眸,他盯着小世子纯善的眼睛,却不像在看儿子,“中原与大漠和亲由来已久,从来不是区区一道城墙便能分干净的。”他说话的声音并不重,却锋利尤胜鹘爪,一寸一寸钉进小世子柔软的心,“我的儿子,你不争,来日你的牛羊冻成冰雕,你的子民变成饿鬼,你且看看他们的眸子,还能否如今时今日这般温润!”
赫连诚瞳孔微缩,狄骞日益老去的眸中,黄沙荡漾依旧,他穿过这片黄沙,视线停留在遥远的大漠,半晌,才沉沉道:“徒儿知错了!”
望京以东,清晨的山间,谢含章慢吞吞跟在谢元贞身后,她犹豫许久,才敢拉住谢元贞的衣角,“阿兄——”
谢元贞蹲下来,一把抓住她肚里的蛔虫,“饿了?”
半大的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只是谢元贞未免打草惊蛇,身上也不敢带太多蒸饼,不过一日一夜,眼下怀中早已是空空荡荡。
“小女郎饿了?”不远处有两个流民,他们听见声音又绕回来,掏出一根泛白的肉腿,“我这儿有条兔腿儿,要不要?”
谢含章盯着那上面结了块儿的兔油,不免问道:“这是,吃过的?”
那挂胡子的汉子闻言失笑,“哎哟,有的吃就不错了!”另一个也随声附和,“是啊,所幸前头有一队军爷,托他们的福,这山路才不至于特别难走,还有剩下的这许多吃的!”
昨夜兄妹二人与他们山中相遇,隐约是听见什么军爷,不过白日清醒着又听一遍,谢元贞便有些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