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这话自然不是在同他商量,慕容裕的目的太过明显,穷凶极恶之人往往做出不可挽回之事,双赢好过同归于尽,崔应辰这话也是在渡他一命,就看慕容裕能不能绕过弯,明白做一个不威胁任何人的土皇帝,远比所谓万民之上的天子要逍遥快活得多。
慕容裕沉默下来,似乎当真在考虑,这个提议的可行性。
只是这土皇帝慕容裕到底做不成了。
崔应辰一张脸藏在阴影下,从慕容裕剑指陆商容的那一刻起,他在崔应辰眼中早已成为一具死尸。
他该死。
——
“大梁天子被裴云京所杀!”
这话其实也根本不用崔应辰强调,因为在场的所有将士官员几乎都看得清清楚楚,慕容裕就死在吕恂手下,那就是死在裴云京的手下。
这种罪名吕恂便是想顶,崔应辰也不会让他再有机会顶。
砂石地上慕容裕仰天躺倒,脖颈的血在喷溅之后大片涌出,渗到砂石下的泥土中消失不见,就如同慕容裕这个人一般,就如同永圣帝这个傀儡天子一样,注定在群雄逐鹿的前夕被清扫出局,注定要彻底消失在后世坊间的传说之外。
血肉之躯难敌刀锋,慕容裕喉头腥甜,喉底咯咯,临死之前甚至说不出一个完整的字,他瞪大了眼睛去瞧天边那逐渐暗淡的耀日,嘴唇翕动,似乎想最后摆出一个形状。
咚的一声,带走他最后的不甘心,慕容裕眼中的光亮终于彻底消失。
从生到死,从来不由他。
上天也从不偏帮于他。
“竟是打着这个主意。”
慕容裕已死,裴云京不交兵权不放慕容述便是弑君,这是比谢氏隐瞒慕容裕弑父更重的罪名,且谢氏已然自白告罪于天下,崔应辰若选择负隅顽抗,这两万兵马虽然未必打得过此刻的裴家军,来日崔应辰率二十万大兵卷土重来,打着为君报仇的旗帜,裴云京根本吃不住。
两方阵营蠢蠢欲动,裴云京身处漩涡中心,说着却是冷笑一声,身边吕恂失手杀了慕容裕,只恨不得以死谢罪。反观裴云京,他从血泊中捞起李令驰赠予自己的刀,慕容裕死不瞑目的尸身在前,弑君之罪高悬于顶,他端的不慌不乱,长刀夹在手臂中慢慢抽出,一边鲜血欲滴,一边重复光鲜。
今日一波三折,裴云京不明白慕容裕为何会答应崔应辰,或者是什么原因让他肯放下曾经握在手中的天子之位。此刻此局他已然落了下风,但崔应辰明显感觉到,裴云京根本没有半点惊慌失措。
“臣裴云京,送主上回京!”
刀尖最后脱离手臂,又成了一把崭新的快刀,裴云京掀衣摆而跪,在崔应辰之前坐实慕容述的天子之位。
“让主上受惊,末将誓死护送主上安全回京!”
吕恂反应过来,跟着跪下大声说道。身后裴氏将士闻言一同跪下,慕容裕已死,大梁不可一日无君,即便慕容述不想——
不想又如何?他就同此刻躺在地上的慕容裕一样,
都是没有选择权的傀儡。
“裴将军如此识大体,”
崔应辰事前准备好的话未及说出,他先看慕容述,再看裴云京,总觉得这位温贤王的眼中暗藏隐情,正如同慕容裕也有把柄捏在自己手中一般。但此刻同样不由他过多犹豫,于是他很快拱手道:“那便有劳你率这十万兵马,护送咱们大梁的下一任君王回京!”
大军迎慕容述回程的时候,铎州时疫也渐趋于稳定。一连半月,胡长深都不曾睡个好觉,胡子拉碴的,回家路上才想起来用袖子遮掩,他虽然觉得不大可能,但仍是怕路上会遇见独活。
好容易回了谢府,天近黄昏,碰上骆大娘打了个招呼就要回自己院子洗漱,不想就在院门撞上谢远山。
谢远山几乎不来后院,平时主子们有个头疼脑热的都是差僮仆侍婢来传唤,在此处见到主子就有些不自在。
尤其他现在这副样子。
按父亲的说法便是不合礼数。
谢远山迎面撞上胡长深,掐准了时辰一般,似笑非笑:“小胡大夫回来了?”
胡长深先恭敬再回话,以为谢远山是来寻父亲,顺带问候出府赴诊的自己。只是问候的话不能由主子先说,胡长深抢过一步先问:“大公子可安好,老爷夫人这几日可安好?”
“小胡大夫医术精湛,本公子眼下是否安好,”谢远山话锋一转,脸上若有似无的笑意也消失不见了,“难道还看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