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到师戎郡的时候谢元贞刚刚一觉醒来,赫连诚先上岸,回身想拉他,就看见谢元贞正伸着懒腰,于是笑着等他自己伸手。
谢元贞两手还弯折在半空,月下似花枝招展,他见赫连诚笑起来没边儿,眯眼警告道:“笑什么?”
“自然是痴汉见美人,所以心花怒放,”赫连诚双手抱臂,好似真在欣赏水中花,人间仙,“我的季欢怎会如此惹人怜爱?”
谢元贞心怦怦,赶紧起身,“拉我一把!”
不过许是方才坐姿不对,谢元贞两脚发麻,起身的瞬间就没站稳,船头本就微微下压,人一抖就赫然侧翻坠入江中。
“季欢!”
赫连诚猛地往前,脚步一顿却又停下来。
谢元贞是谢泓的儿子。
脑中念头莫名其妙,实则已经困扰赫连诚许久——
既然谢泓该死,那么谢元贞呢?
谢元贞该不该死?
赫连诚几乎是冷漠地看着谢元贞在水中挣扎,上下翻腾间喊出一句赫连诚便彻底没入水中,只剩一双细瘦的手还在向自己挥舞。
下一刻,赫连诚幡然醒过神来,他怎么能这么想?
谢元贞是谢元贞,父债子偿报应不爽,可为什么要报应在他的季欢身上?
于是他纵身一跃,猛一把捞起扑腾的谢元贞,谢元贞这一觉睡得迷迷糊糊,落水的瞬间便彻底清醒,好在人就在岸边,赫连诚抱起人就往岸边冲。
“呛着水没?”赫连诚拍着谢元贞后心,将呛入肺腑的水一点点吐出来,又搓起他的肩胛,“冷不冷,快回去换身衣裳,免得你着凉!”
谢元贞咳得双眸通红,咳到一半想起什么,刚摸到袖子便心下一沉,“诏书呢?”
赫连诚愣住,下意识问:“什么诏书?”问完才反应过来,神色一凛,“诏书掉水里了!?”
“我去找,”谢元贞说着还要起身,跌跌撞撞往江中去,“我都没用油布包!”
“你坐着!”
赫连诚二话不说,扑通一声溅起一圈水花,他转头又没入江中。
夜风打在谢元贞身上,方圆几里唯有谢元贞一人,离了赫连诚,他开始不断打着寒战,冻得眼泪直流,就这样双手抱膝枯坐一会儿,摸不清过去多久,水面仍没半点动静。
“赫连诚?”
谢元贞哆哆嗦嗦,不知是否声音太小,
此刻无人应他。
谢元贞僵直了身姿,颤抖着喊出声,“扶危!”
还是没人。
莫大的恐惧势如洪水猛兽,朝谢元贞袭来,冲散了他的理智。他猛站起身,踉跄着往江边去,江浪不断拍打岸边,同时浸润谢元贞的脚尖,冰冷刺骨,要拉他一同坠入无尽的深渊。
太冷了,可赫连诚在哪里?
茫茫江面处处写着绝望,谢元贞攥起手追索四方,时间一寸一寸过去,没有任何浮出水面的迹象。
赫连诚会不会死了?
“我来找你,”死亡的念头突如其来,谢元贞脚下一软,往前一步就是湿软的水草,再次没入水中,异样的温暖包裹他周身,谢元贞喃喃念着,好似赫连诚就在眼前,“我这就来找你!”
大约下到一半的时候,赫连诚骤然冒出水面,抹了把水,睁眼的瞬间心跳漏了一拍——
“你下来做什么!?”
赫连诚怒吼,人加速往岸边游,方才他只是潜泳,时间紧迫便没有换气,所幸一次就找回了诏书。
可谢元贞不知道。
他不知道人究竟可以在水中屏息多久,仿佛赫连诚下去多久,呼吸就停了多久。
所以他的心也一同停止跳动。
……才我叫了你好几声,”谢元贞站在水里痛哭,任由江浪推来拽去,还想往赫连诚的方向去,浪花不时翻进他的嘴里,谢元贞一边咳着,一边向赫连诚告状,“你都不理我!”
“吓着我的季欢了,是扶危的错,方才在水下没听见!”赫连诚抱着人再次上岸,诏书扔在一边,将谢元贞整个揽入怀中,“吓坏了是不是?以后不管你在哪儿叫我,我都立马出现好吗?”
谢元贞死死抱住赫连诚,眼泪大颗往外滚,浑身又惊又冻,颤抖得比方才更加厉害。失而复得的滋味并不好受,谢元贞唯恐此刻不过虚幻泡影,手一松就会再次消失不见。
“你不看诏书了?”赫连诚被他勒得有点紧,没料到将人吓成这样,他眼角扫过一旁冷落的诏书,哄他道:“没用油布包呢。”
“你若是不在了,”谢元贞埋在赫连诚肩窝,贪婪吸食他的温度,声音闷闷,“诏书找回来又有何用?”